晴云先是摸了摸脖子,又捂了捂胸口,全然没有受伤的痕迹,收好细剑后这才松了口气。
那确实是个梦,他赌赢了。
只是……唇分即离的触觉又太过真实。
不管外人如何说,他总还恪守自己代渡的底线,没有亲过什么人。
司九婴既是他梦里的假想,那亲一下也无伤大雅,他发现他远比自己想的要在乎这个所谓的顾客,晴云压下心头的那点悸动,认出来的人是谁后,晴云也就跟着冷静了下来:“夜九婴?你怎么在这儿。”
夜九婴站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再看他站的位置和未搭在琴弦上的手,晴云便知自己是在迷离之间被他打醒的。
摸着自己的脸,晴云觉得至少黑无常这名字还是没起错,二人无冤无仇,谁平白无故揍脸。
“我来找故友。”夜九婴说话好像是挤出来的,和这鬼气森森的氛围很是搭调,随即又道:“还记不记得你对我怎么说凌云阁那小子的?”
晴云一愣,茫然道:“顾长云,凌云阁少主?”
“不是这个,你说他是你的缺月剑情缘!”
“嗯……想起来了。”
“……”
夜九婴的表情已经肉眼可见的有些恼怒,只是他的愤怒在晴云看来实在有些莫名,好像是被冒犯了一般。
仔细想想,晴云觉得也没有哪里有冒犯他,他与顾长云总归还是友人或者医患甚至是客与商的关系。思来想去也许没有边界感的朋友也许也是一种招人烦。
“他要成婚了,新郎不是我,我本来要吃酒的,可惜被你小子揍醒了。”想通了某点之后,晴云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去救他。”
夜九婴没有表态,眉心却丝毫未松,他转而指向桌上的红烛:“这是西域的梦魂石,烧出的白烟能让人长梦不醒,还能根据使用的人篡改记忆,主要是,这梦境里的人,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吸入越多,影响越大。”
晴云愣了愣:“你是说夏小姐开了个共享梦境,就为了嫁给顾长云?”
“也许是想他死。”夜九婴瞥了眼晴云,又说道:“所以才要问你,不过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对于梦境夜九婴没说太多,也不好奇,而是以沉默的态度轻轻揭过。晴云讲了大概,肉眼可见的夜九婴对他蹙眉和抿嘴的频率大大提高了。
梦魂石属于西域的怪石之一,集天地灵气所成。如它的名字一般,无外乎勾魂引梦,善用能有安眠的奇效,而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也能困其心志,只不过此石本就稀缺,又对修为上的要求十分苛刻,世人能驱动的少之又少。
不过,若是不以石的灵气为用,而是以本身的效力做引子,便是全无修为之人也能进行短暂的干预,小到当麻药使唤,大到代渡情劫。
晴云前世时确实有过一块,但他的第一期的试验对象便挑错了人。琅韵不负剑仙修士巅峰的美名,是个心比石硬的狠人,这石头愣是对他一点效用都没有,舞剑成风还在烟雾淼淼中狠狠嘲讽了晴云一顿,反倒是路过的北明星晕晕乎乎,睡了好长时间都没起来。
如此看来,这石头还是不能碰石头的,后来也就很少再用过。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中招。现下这梦魂石已经是碎末,然后再制成蜡烛,远比他那会直接切下来烧要精巧得多。
别的地界晴云还要疑惑,但夏家本来就是医药世家,知道梦魂石效用和拥有梦魂石便变得合理,只是他总觉得似乎不止如此,又讲不上来。
晴云随口问道:“九婴,你在梦里也看见了重要的人吗?”
“也许吧,那石头对我没用。”夜九婴沉声道:“我来找的故人应该早就死了。”
又是一个心比石硬的人。晴云有时也好奇这群人的心到底如何做到心无杂念,或者说是如何能弃去那些七情六欲。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说法:顾长云不爱情,但他至少爱剑,有其所好。
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又像垂垂老矣的老人,琅韵也好,夜九婴也罢,还都如此年轻。
当然也会心生仰慕,所以晴云在幼年时会问琅韵:“师尊师尊,你喜欢什么呀。”
琅韵则是扶着那颗银杏树的枝干,目光悠远道:“不知道,但不喜欢的有很多,比如你这个问题。”
久而久之晴云亦不再问了。
而这种习惯让他对面对夜九婴时也想选择沉默,不过也理解了夜九婴为何生气了。
他故友死了,长云待救,沧浪下落不明,而晴云竟睡得着,确实该死。
“夏家祖上有一个传闻,你应该知道,他们家的起死回生术。”夜九婴缓道:“但这种超脱生死的秘术罔顾人世间的规则,会有因果,多半要抵命。”
“知道,但这秘术不是早已失传了吗?再说这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你又怎知是因为这个。”晴云答道。
夜九婴又说:“还有另一则,多年前夏家出过一个男医修,他用这秘术复活了一个人。”随之声音又冷了几分:“我那故友可不是什么好人,偏偏生的姿容艳丽,一张嘴又惯会骗人。以防万一,怕他死不干净又惹事,特地再来送一程。”
晴云一身寒毛倒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朋友关系。”
“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晴云稍一思索:“所以你去平阳也是去找他。”
夜九婴:“是,我欲以琴音寻人,没料是你接了我的招,但你一看便不是他。去凌云阁是安置那小丫头。”
晴云喃喃道:“还以为我们关系很好。”
夜九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和我亲近的人都会很倒霉。”
晴云没想到还能有所回应,一时间又看向夜九婴,他眼神微亮,而少年抿着唇,说的又极其认真好像确有其事。只是少年不欲过多停留,先一步出了闺阁小院。
“若是传闻不假,姓夏的男医修确实有一位,只是起死回生术我确实不清楚。”晴云继续道:“你在凌云阁应当见过,同名同姓,容貌酷肖。”
“凌云阁管理药堂的大师姐?男人。”
“是他。”
夜九婴摇摇头:“见过,但他的医术不像是出身夏家,更像是多方流派杂糅,不过他既姓夏,不排除是夏家送往外门的血脉。”
说再多也不过是二人的猜测,但总归还有些能对得上。更多的也无处可寻,用着梦魂石应该不想他们即刻毙命,但实幻不清也是实为恐怖的。一边如此思索,一边在偌大的夏家潜行。
一盏盏明珠下四寂无人,连来时的引路的都不曾再见几个,等到了门口处才发现横七竖八歪歪躺着几个女修,看制服便是一道来的那几个女弟子。
门口的机关锁被打的稀烂,其中一个女弟子手里还攥着开门的血玉。而旁边碎了一盏淡蓝色的灯笼,莹莹光环绕在玉块上。
粗看一眼各个都没有外伤,晴云掏出一方细绢才开始查看:“得罪。”
“血玉是钥匙,蓝色的灯也没问题,只不过,血玉也掺有梦魂石,用起来法阵灼烧,便会睡过去了。我虽然恨修士,但我不是无端生恨。”
晴云的挨个诊过后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法阵。司九婴又道:“我碎的,之前院内有魔气,和我的故友又太过相似,来日我赔。”
简单的来龙去脉却让晴云多看了夜九婴几眼。这可是一个世家大族的护持大阵,那是一个修士简简单单能破开的,可见平阳镇的法阵是真的属性克制,不然他也未必一道。
晴云不免又有些羡慕。
言罢又无从羡慕,他的前世修为颇深却是以医修为主,终归和这种攻击型的不在一个法门,以人为初,而后又归于命数。但不妨碍他觉得破阵实在炫酷又无敌。
夜九婴察觉他的目光,了然说道:“她们已经打开了一半,所以很容易。”
晴云悠悠道:“别说了,我有红眼病。”
“……”
望着地上碎掉的灯笼碎片,晴云拨弄两下,恶狠狠道:“夏白绮这厮,最好别让我逮到他。”
“现在我们要去找那个吹胡子的老头。”夜九婴按上晴云的肩膀,稍作歇息,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开始移动。偌大的洛城确实如他们梦中所见的一般景色。
桥上系着红绸,楼上挂着红灯,就连餐馆都别无二致。此时晴云觉得不止是梦魂石,修士的精神力再强大都未必能够覆盖到满城。远远的正是他梦中常听戏的那方戏台。
而晴云还不及反应,便被夜九婴拽上了红绳。戏台没什么人,远远的,走来一个七扭八扭的老头,胡子翘起,眼睛瞪的浑圆。
他嘴上骂骂咧咧,手中还执着一方长棍。只是不同梦中,他的眼睛并不清明,而是一方死寂的灰白色,而脖颈上有一条极其明显的,血色的红线。
这条红线,晴云见过,同平阳镇时他用剑所断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