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刺胸,喷涌的血幕很快便把晴云的衣摆浸的鲜红,顾长云松手,连同那层戾气也逐渐淡化下去。
顾长云还信他。
忽然晴云觉得心口骤疼,倒下的瞬间,他倒在了另一个人怀里,司九婴接住了他,手抚上了他的背。晴云看见司九婴蹙着眉头,眼眸明润,好像是又要哭了。
这种时候,是幻觉吧,不然为何同前世的最后那般相似。
司九婴仿佛带着哭腔说了句:“不是无情不渡有情人吗!”
他看起来比前世还要难过,还有些愤怒,却依然念叨着不痛了,然后小心翼翼拔出了晴云胸前的刀。
“因为我看过太多眼泪了,九婴。”
晴云轻轻叹息,但他已经有了气力,他转身便把司九婴揽进怀里,也许因为晴云还没长开,少年的身形显然矮了一截。这样反而觉得怀抱更温暖,对晴云而言,实在不可多得。
然后他仰头,轻轻吻了司九婴的眼角,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晴云:“你不要哭。”
也许因为晴云确实同顾长云结过契,即便他重生,这层隐晦的关系依然存在。又或者因为在梦里,晴云并没有太痛苦,他的身体很快自愈。
也因为这样,他发现雅卷并不是一把需要特定形制的剑,而是一道剑意。
前世他并没有同雅卷定过契,只是随身带着。而现下已经在他手里。
生挨一剑,只当这是顾长云又送还给他。
司九婴同顾长云的执念一样,散的极快,甚至来不及贪恋就没了踪迹。
而顾长云终于有所醒转,眨了眨眼,眼前却是夏白绮。
一身红装的少女正在船边看着他,手里还挽着红绸带。
金银簪发,翡翠饰边。哪里还有什么剑伤,哪里还有什么舞剑。
好像一切如烟,血脉也好像是玩笑。但他低头在看手时,即便他心怀希翼,有所幻想,那团晦暗的火苗依然同记忆中一般燃起。
夏白绮轻声道:“师兄又想为我舞剑吗?”
顾长云却放下了绸带,轻声道了句:“真是荒唐。”
为什么会来夏家结亲?
顾长云凝眉,隐约只记得同李沧浪去西域采药,采药之中遇到了一只魔种。李沧浪的剑防,他的剑主杀,只是不知这东西怎么就钻进了自己身体里,掌心便似被灼烧感一样腾升出一团火苗。
而回城路上又遇到夏白绮,便先一步送她回家,再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但真到了夏家,两个人便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五花大绑捆在了闺房。
只听他的师妹说:“顾哥哥,我本就是未婚之妻,先一步同房并无不可。
她又说:“已经替你宴请了老阁主,道门十八门都会来。”
她还说:“玉萧长吟,好梦不醒,只不过你魔血同真气有所冲突,先把真气堵了再睡吧。”
五花大绑本困不住他,只是一运气,确实真气难通,还没说什么,连嘴都被塞了布条。
先不说他确实不知有婚约此事,其次那布条明显浸了药,辅一含上,他便全身都软了。
柔情也能熬化硬骨吗?
再醒时顾长云看着身上的婚服有些迷茫,而他另一只手中尚且握着缺月长剑。
夏白绮黯然道:“选你的剑道,还是选我?”
顾长云:“……师妹?”
这个人的目光太伤怀,甚至掩饰不住一些歉意的情绪。
他的师妹好像没有那么放浪了,而是少女失落时的惆怅。
在顾长云放下红绸时,他就应该敏锐一些。所有人都一贯喊他少主,何曾喊过他师兄?只因为此时手挽红绸的少女,是晴云——
他知道顾长云前世的执念,执念的替代品最好的样子就是成为他执念的影子。
而这里本身就是梦境,那层薄弱的契约依然有用。
浑然不知真相的顾长云只当是自己的拒绝惹哭了她。
晴云用着夏梦芸的身份轻易拨开了顾长云的缺月剑。
“你懂什么叫遗憾吗?我们青梅竹马,看过花,牵过手,甚至谈过未来就要共赴一生,最后要退回远点做个师兄妹,又或许未来再无交集。”
晴云淡淡道:“它的遗憾无穷无尽,时间好像在流逝,又好像没有变化。你再看我能心无波澜吗?”
劫数就是劫数,现在想断,便逃不开。
少女说得深情款款,情动十分。
顾长云怔怔看着她,片刻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干脆,利落,好像如他手中的剑一般。
“我对你,从来皆是师妹之情,看花何时?牵手何时?未来何时?一生又在何时?”顾长云看向少女的眼底,又说道:“清心寡欲是真的,大道无情也是真的,我的身侧没有情爱的位置,便谈不上遗憾。”
在花好月圆的夜色中,银光好像是落了雪,少年眼眸依然澄澈,他明明看着谁,眼睛却像是没有倒影。
顾长云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多言了。
他这才想到儿时折枝舞剑,含苞白梅迎风绽开,有人抚过花的花蕊。
可那仅仅是因为他确实爱剑。
爱是有痕迹的,而他就是这么冷的人。
顾长云无端感到一阵陌生而尖锐的抽痛,好像心中冥冥有一条本是系成死结的线断了。线断了,人也豁然开朗起来,他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只是,原来无法同路的别离也会痛吗?
若在之前他确实可能会考虑结亲,毕竟也是青梅竹马,天赐良缘。只不过当下魔血肆虐,他的真气要被烧灼殆尽了。再一眼,少女便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少女了。
浑身是血的晴云正看着他,顾长云表情立刻从坚定转向吃惊。
晴云含着血沫,用刀背抵了抵他的胸口。察觉他能认出来,许是多情道的契约断了,而这荒唐大梦也该走向尽头。
他浅笑着想,如此——不欠你了。
“你该醒了……还有别忘了你说的。”晴云一手捂上外衣,扭头便跳入了水底。
顾长云还没喊出声,胸口的闷痛像是被成倍的放大,血脉与功法的不相容突然有了实感,他才意识到显然自己刚才已经被麻痹。
猝不及防喷了一口血。
之后的事,便如所有人所见了。
他再看向晴云歉意的神情,心头莫名的冒出一股冲动。
他想问他,恨啊怨啊是什么,而自己又是否真的捅人了。
在顾长云的认知中杀妻证道等同歪门邪道,他不想干。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男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沉默的气氛。
“少主,晴师弟。”
晴云扭头一看,夏白绮已经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半截玉萧来回把玩,正遥遥看着他们二人。
顾长云看见玉箫先是一愣,随即便把剑还给了晴云,逐箫而去。
看着夏白绮,顾长云好像有了什么深仇大恨,脸色明显黑了下去,露出了一声极其明显的啧声:“他在搞什么幺蛾,怎么还拿着我半截萧。”
晴云回味了一下二人的床笫纠葛,没再回应顾长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并拍了拍灰。
夏白绮则是把萧凑到嘴边,脸颊鼓鼓囊囊,却什么音也没吹出来。交代过身世之后,顾长云闭了闭眼,把那半截萧抢了回来,分外嫌弃地擦了擦了形口才收入怀中。
晴云则看着手中的红剑,默默攥紧了手,又忍不住搓了搓。
两世情缘,一世结契,一世断约,他同顾长云应该也算走完了。
拥抱司九婴的一瞬间,他本想说若此世只断缘,就能干净地见见你。若此世两界共好,是否会对通婚没有成见。若与你断契,再提是否还能情真。
但那只是晴云的念想,念着有人为他流过泪,话到了嘴边他只能说你不要哭。
多情道的利弊他清楚的很。情剑缘剑,动情自然也不是单方面的,只是大多代度之后便随烟散,此世或许同真正的为他而生情感都无缘了。
明明每次都离得那么近。
可真情不廉价,他不确定是否是自己业务水平太纯熟还是司九婴真的喜欢他。
而他对司九婴的感情,好像在此次梦中相见,也跟着变复杂。
这条仅靠念想的路,他还是要走。
至少同顾长云断开是顺利的,而他的修为也如前世一般,涨了。也许是顾长云还没到渡劫的原因,涨的不多,但赛过没有。
只不过,好像出了点意外。
晴云张开手心,一条火红的真气在他手心缓缓流转,然后归于沉寂,这让他眼里充满了问号。
晴云不免嘀咕:“这好像和前世的我有点不一样啊……”
当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也就能分辨属性了,只不过顾长云本就是白色,如今有魔气便白没那么亮眼了。
再看夏白绮,单蓝色属水。
他没记错的话他前世的真气是水木双属性,做药师除了天分之外,还因为相投,和火属性压根搭不上边。
好在雅卷似乎很受用,暗纹描金的剑身也很相配。
他的修为勉强够到了剑上四重,对比其它门派也就是快金丹的小修士。——对比顾长云这类显然不够高,但他有想了想现在才十八,晴云又释怀了。
一抬眼,便看见夜九婴伫立在船上,雪还还在铺天盖地的落,盖过他的身型,蒙住他的眉眼,好像要被埋没。
长风抚过他的衣角,荡开一个弧度。
少年面无表情,眼睛却像有些层光。
只见沉红色的真气形成了一道屏障,在他发顶浮出一层薄薄的膜,雪落则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