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顾长云一捂胸口,只是他还没说完就眼看着灯型随着光点逐渐碎成粉末,而岸边逐渐泛出海蓝色的光,那层光触及到倒在岸边的人尸时逐渐泛出了火苗,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促成了滔天大火。
天空逐渐出现了几条纤细红绳,随后是百条,千条,逐渐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网。随着火苗越窜越高,一同散在了风里。
四人观望火势中,夏白绮已然不见了。
但随着火势愈来愈大,所有人都听到岸边逐渐传出几声尖利嘶鸣,哀嚎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呜咽。显然还有蝴蝶还有未渡完的灵魂,夏白绮再是蝶中蝶,也有用尽的一天。
明明看不真切,可声音却分外清晰:
“好疼!好烫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可我明明还想活下去……。”
晴云身躯一震,显然其它三人也听到了。只不过顾长云自顾不暇,腾不出手,却紧紧盯着火势。晴云脚比声还要迅速,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我要去看看。”他哑声道。
只是他还没出第二步,就被人死死按住了。
“引往幽冥的灵火,那是佛法。”夜九婴道:“魂魄困在梦境,即便是蝴蝶引回来也无可能,与其徒增痛苦,这样也利落。”
没了刚刚的狠劲,夜九婴又变得平静起来。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才发现那火根本不生浓烟,火星都不冒,甚至周边的建筑都是好的。
晴云:“可是有人在喊救命,万一有人活着呢。”
“我知道可能是假的,因为这里有层层梦阵,但是万一……万一有一个是真的,真的被烧死了,该有多疼啊。”
晴云则在漫天火色中闭起了眼,雅卷已然浮在半空,他一闪身便站了上去,长剑如紅直直穿入火海之中。
夜九婴手心滑空,当即心中一沉,吼道:“晴云,你个蠢货!”
顾长云说:“你先别去,事有蹊跷!回来等我再一起去!”
晴云匆匆回看一眼,摆了摆手,耳中回荡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好想活下去,谁来救救我,有些人生来就会被偏爱,而我单单连生存都这么煎熬,好恨……好恨啊,我只想活着!”
“你在哪里!”晴云在上空旋了一圈,那声音便愈发杂乱了。
“……呜呜呜呜,这火太烫了……可我去不了天上,也融入不了地下,为什么非要逼我去我到不了的地方,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弄不灭了呜呜呜……”
那声音逐渐从小变大,声音也变得稚嫩。
“晴云!”
“小伙子啊……”
当他找准一个位置,身形随之也埋没在火海里。
“哥哥…哥哥……我最爱的纸鸢也被烧着了。”
夜九婴眸底重新腾升出一道红光,厉声道:“蠢货你快回来!”
“……好热,快撑不住了,都披着一层伪善的皮,从上到下的烂,从里到外的坏。有人生来一命千金,就活该有的人命如草芥?夏家的小姐为什么可以得救,我就不行!”
不知不觉间,晴云已经走到火海深处,找到声音源头,正有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灵火只能灼烧着他的衣角。
“不哭了。”
晴云缓声靠近,逐渐看清了幼童,不自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怀中正有一线灼灼燃烧纸鸢,他扭过脸来,是一张漂亮到惊为天人的脸。只不过视线交错的瞬间,那人脸上就从欣喜变成了浓重的厌恶。
甚至有些讥讽。
“我这竹马,口味真专一,随便一挑人就是……唔?”
“疼啊!!!!”
电光火石间少年身上窜出一道明火,同引渡的灵火不同 ,这道火光凶悍霸道,如火遇纸般燃的热烈,少年还在喊疼但几乎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纸鸢。
夜九婴翩然而至,玉冠在火光映的明亮,他的手中正窜着是如同少年身上一般的沉红火苗,只见他掌心一握,火便烧的更加热烈。他眼中哪里还有半分墨色,血红双瞳艳如鬼魅。
只见他缓步走向少年,一步一步,衣袍随风荡开,睥睨天下气度也在几步中尽显。
“好死不送!”
那少年哭嚎道:“夜玄!疯子!”
晴云正要退开,手上便察觉到一丝暖意,夜九婴在骂完少年后,最先拽了他的手,只不过那手冰凉的很,还在微微颤抖。
“你刚刚没被人尸压的喘不过气吗?还妄想着有人活着!收起你可笑的天真,跟我走。”
一瞬间,大地振动,长河奔涌。
梦阵早就碎了,只是不知安阳寒瑞用什么东西支撑着,而刚刚红绳被烧断便有些不稳了。
夜九婴盯着晴云,眼中明明蒸腾着怒火,更多却有让人不可直视的威压。更多的,是一种下对上的违背。无论如何都与这年轻的面容有些不搭调。
好像那句听他的,不止是他随口所说的玩笑话。
“我险些就要连你一起烧了。”
夜九婴淡漠的说完,便松开了手。
他们集体往城门走,江水已经漫上了河岸,顾长云一手扛着夏梦芸,另一手拽着老头的衣领,跑的气喘吁吁。
晴云再回头,而那被火灼烧的少年已然没了声音,他逐渐成为飞灰,几息之后连人影都消磨殆尽。
单论这一遭他这位竹马真是相当不简单。
无人注意到纸鸢却在热气中飘然上天,几息变化后骤然变成了一个金属铃铛,然后从高空跌下,铃音清脆,随即便化粉散开,然后被吞没在江水之中。
四周像是全无了束缚,桥面崩塌,洪流更是直冲而上。初见时满楼明珠簌簌落入水底,整个城面都开始倾斜。而于此同时,天光骤亮。
逐渐的,高楼之中赫然出现了几个人。
蓝白宽衣的形制,长剑穿行,正是夏白绮带来的那几个弟子!她们破风而行,伴行在侧,又下压了角度,颇有要接的意思,想来是大家都醒了。
一众人中晴云则是站在雅卷的顶端,夜九婴不屑假以人手,站在了雅卷的尾端,颇有一副我来指挥的态度。
可惜他的御剑技术并不好,似乎遗传了琅韵,一路左扭右扭,都要落入河里。
“你不会自己飞?!”
“废话。”
他这才想起去凌云阁,夜九婴似乎是驭马去的,怪不得逃跑时也都在地上跑。
也得亏是他得了雅卷,换作荻花,承一个人都难。
顾长云无法御剑,先手把夏梦芸丢给了其中一个,而他领着老头仍然在高楼上疾奔。
其中一个弟子道:“少主!走吧,这座城我们醒了就查探过了,几乎没有活人。”
顾长云复述道:“几乎?”
想来也是,大部分普通城民早就死了,即便留存下一些也该在那场火中烧干净。他被魔气侵蚀的厉害,把夏梦芸扔出去已是极限了。
顾长云的手已经疼到麻木,指节也跟着愈发松弛,而其它一行人早就疲惫不堪。
晴云全然是强打精神,而夜九婴已然闭上了眼。
雪色与精巧的楼阁实在该是一幅精巧的美景,只是他们所过之处,砖瓦碎裂,朱门沉底,汹涌的江水连同细微的碎雪都吞没,好像快走到崩坏的尽头。路过一条街巷时,大红的灯笼正在风雨中飘摇,迟迟不曾坠下,而旁边有一方精巧戏台。
——门环偶响疑报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
在巨大的浪涛中,皆是朱楼玉碎的轰响。
顾长云喃喃道:“快不行了……”
说话间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墙楼的裂缝已经赶在他的脚底,而他的手几乎呈现出勾直,但凡指节一松,老头就要掉入河里。
好在城门已经近在眼前,这才让他眼底闪过一丝明光。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少主还是放下我吧,老人家不值等,还搭上个精壮小伙更不值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头憋足了力气:“哪有拖累的道理,这辈子把夏家的恩情报完已是无愿,可惜还没打断我小孙子的腿。”
疾风中,火色的灯笼浮在水上随波飘摇,如一豆火苗最终随着波塘湮灭的不见踪迹。
顾长云全然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往前跑,一头墨发已经散在空中,浑身上下湿的通透,实在有些狼狈。
他有些怔愣,从来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也不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如此乏力。
名扬在外的缺月剑主,如今经脉碎了,修为散了,就连剑都用不了了,技巧都变成了花架子,少年心气好像也在这几步中散了个干净。
后知后觉过来,头一次湿了眼眶。
离了天道,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
信以为傲二十年的大道,一朝崩毁,那他也许是毁灭式的——顾长云从小就被捧作奇才,他尽管在岁月中平了棱角,却始终有一份自持的傲气,而这傲气是骨子里。
先前为着夏梦芸挂心,当今事情败在眼前才警觉。
天才们的路才是极其狭隘的独木,更何况是追求极致的顾长云。
就如同身后的江河上岸,顾长云眼神一暗,他离城楼不过数步之远,却停了脚步,最终卯足了力气把老头扔了出去。
只听见他说:“别管我,我想静静。”
下一秒顾长云的身形便隐没在了长河中,被冲到转瞬无形。
还没等众人惊呼,一条金色的锁链自城楼飞出,牢牢锁住水中红影,径直把人拉了出来,眼镜随光反烁,珠链轻晃。
随即城楼上传来一道女声:“缺月剑主,久仰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