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好吧!”
东方聆秋是几人之中反应最大的,直接去拦温元亮的去路,他嗓音清亮,这一吼便成了聚点。
“明明都困住了,清理干净不好吗?就是这样我才没有家!”
“难道这里的人也要颠沛流离……”
温元亮充耳不闻,他还未说完便被两个个子高些的长老架住。东方聆秋越挣扎,他便越是从容自得。
原本结界本就脆弱。稀薄的光映在那些兵器上,依稀所望有些被砍断了手脚,有些连头颅都滚出去,更有甚者牵扯出的肚肠流了一地。
人群中不禁传出几声唏嘘,年纪尚轻的直接呕了出来:“一直知道魔域好斗,但没想到他们对自己人也这么凶残。”
“这么放着确实不好……”
“是啊,院长。”
眼看着结界豁口已经越来越大,几临破碎。原先那条缝隙便变得可有可无。温元亮顿了顿,继续道:“不管。”
他并没有因为质疑有过犹豫,而他说完后连同质疑一并隐匿。
他再回头也看不明神色,无形的威压下,他看向了司九婴,轻声道:“您觉得呢。”
看似询问,实则已经不容辩驳,而这敬语又会把人架高起。
“其实也不是不想,但我的作为并不在于我一人。”他低着头,似有所思:“我不识您,但六阳书院向来落位……是九龙脚下,珠冕帘前。”
恰到好处的断句,言简意赅。
与朝廷关联密切,那就别无人选。
天子门客。
司九婴最先反应过来,只不过箭已离弦,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适时回看,本就白皙的脸上,血痕触目惊心。
“你问我了,我就觉得不怎么样。”
灌注灵力的箭失落地,火海似是白昼。
温元亮的嘴唇开了又合,半天也未有言语,他似乎没有料到有人会看在这层关系上再出手,片刻之后,他才收起原先的那副姿态,站直了腰,火光映出他的半张脸。
“您这是要抗命?”
“为什么不行。”
“……!”众人皆惊。
司九婴说的心平气和,似乎并未意识到哪里有错处。
“你的结界太薄,三年五载的安稳不如一劳永逸。”
“院长。”温元亮刚要开口,一旁的女长老打断了他,凑近说了什么。
司九婴见他面上未动,却是松懈了,抬眼望来竟是笑道:“原来是国师大人,那我们之间就有另外一笔明账本了。”
晴云应道:“身为朋友,一荣俱荣。”
“算账找我,也是一样清。”见对方如此神情,终究是直觉作祟——来路清明也不妨碍云眼皮直跳,他便站在了司九婴身前,以儒生的礼仪行了一礼。
温元亮却冷冷瞥了他一眼。
“以你个人,恐怕还站不到这里。”
说罢凌空一指,晴云只觉得神魂激荡,死咬牙关长剑入地,腿却也是未退半分。
“我不用……”司九婴本想把晴云拉回,却未能在第一时间拉到臂弯,一时有种落空和茫然。
晴云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对着温元亮于结界中再行一礼:“资格是自己争的,晚辈——万剑宗晴云。”长剑入土,虽没在温元亮身上,但再刁难一个小辈就显得有些欺负人。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且让你听听也无妨。只不过我还是要与国师叙叙旧。”半晌之后,温元亮把目光转回去,轻咳了两声:“陈年老事糊涂……似乎——您如今的相貌与以往大不相同。”
听到这些话,那些长老并未有什么反应,毕竟岁月催人老。唯有晴云抬头,神色微动。
“人是会长大的。”
“谁知道呢。”
温元亮不紧不慢地接道,也不知是不是真信。
“许我记岔了?”温元亮道:“国师一职,平日的事谓是杂七杂八,无宗派庇护的地界本该也是归您管辖。可空悬八年,这些活计不论大小都早就拢归中央再分发各处了。”
“开宗立派庇佑一方,这是当年万民请愿,众心所向,如今国师空悬,宗门派系更应施下庇佑福泽,借稳民心,怎么听您的意思,隐隐有怨怼之音?”
“岂敢,一点点。”温元亮面无表情地赞同,“那又为何如今复返?眼下正逢生灵不稳,四地动荡时,您可知今日之举多有挑起两族争端之疑?难不成…国师打算何日重任么?”
“局势太乱,不如不回。”
温元亮似是无意嘀咕,说完缓缓转身。又是初见般的和善,这个笑是对晴云的,他亲切道:“小友年纪尚轻,有些事未知全貌,还需多加衡量。”
晴云回敬:“若是让流音匿迹,才会让真相难寻。”
“再等等,一刻钟。”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而后又轻轻巧巧地道了一句:“礼数不错,晃眼竟有一月的样子。”
晴云听到他这样说,心下涌起一股剧烈的抗拒,他肉眼可见地僵了僵,一双眼眸别开去,咳了两声:“一月很好,他一直都是一个仁义的人。”
温元亮侧过脸,并不做声。
天边已经隐有泛白,日出新山之间,众人三三两两散开,司九婴靠在树旁,晴云正在给他点药。
只不过,还是老样子,司九婴躲了。
“不爱上药,那就有本事不要受伤。”
晴云没好气地往他那丢了一罐膏药,语气生冷:“我想你必然无事,所以没打招呼便装晕深入,一路潜行至此,果真瞧见此等法阵。“他憋着气,还是扭过头来,”是冲你来的,你倒不着急?”
“你和我说做什么,去和那老头说。我怎么不知什么万民意愿。”司九婴接了膏药,却也不急擦:“次次如此,没一点新意。”
“你看见什么了,但你当真不来找我么?”
司九婴摇摇头:“不找。”
晴云被哽了这一下,悻悻嘟囔了一句还好我命大,便走到了一旁去,垂眼之际似乎隐有埋怨,再抬眼却又荡然无存。
但其实只要他多问一句为什么,便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司九婴只把玩着膏药,在晴云背离时就收进了袖中。
要说为什么,全然是司九婴深知,他才是事端的起始,正如他所言:次次如此,没有新意。他若肯以身为饵,其余人便可无恙。
这也是为何他独守缝隙却无一魔能越界。
但他未曾料想晴云以身入局。
下马当先,兵行险关……
他或许是该找晴云一次,下一次。
温元亮的结界珠光流转,于晨昏中愈发剔透,犹如一片光华水镜,而水镜上层一道蓝影盘旋萦绕,一尾白衣款款而落。
翠眸墨发,额心点朱,迎着初升朝阳,伴碎花而落。
众人虽未有异动,却是不住好奇打量,最终晴云抬头,目瞪结舌。
“老师?!你来做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游在外的昆山玉莲,琅韵仙君。
他还是那样束着发,穿着简约,站得挺直,目及晴云时,唇齿微动又压了下去,二人几月未见,不知为何,这位仙君可憔悴得厉害。
温元亮来迎,琅韵摆摆手。
晴云亦未动,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陷入一阵奇异的死寂。
司九婴以眼神示意:“你老师脸色很差,怎么不去看看。”
“……啊,他没事,老师是无敌的。”晴云干笑两声低下了头。
琅韵除了超绝的剑仙之名在外,另一个便是他十足火爆的脾气。最出色的战绩不止于,前世舌战魔域魔尊,今生骂遍各地掌门。前者可能除了晴云之外暂不知晓,后者可是实打实的。
至于被骂的理由,亦是千奇百怪。但由于琅韵确实强悍,久而久之,自然无人再敢惹他。
而眼下这些情况,显然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
若是此时晴云凑上去说:“师尊,您晕剑了?这是我做的晕剑药。”更甚者言:“堂堂剑仙,居然晕剑,说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
简直是讨打,讨打至极……。
等他把莫须有的念头甩出脑海,只见琅韵已经挪身向前,烈火熊熊不息,只余鬼魅残影。最初的结界早已崩溃,他起手掐决,一记莹绿光束冲天而起,径直覆盖在温元亮的之上,竟与先前一般无二。
“你和地仙携手就能办成的事,再不济带上弟子多出点力,非要我来?”
他应是缓了过来,面色不虞地转身向温元亮:“四周结界是无碍,顶端却灵流稀薄,可真会偷工减料。”
温元亮像是习惯了,不痛不痒道:“君溪受制,弟子年轻,我修为亦是有限。”
“那你也别修了!年轻不历练你养他们养一辈子吗!成天都在干什么啊?骗骗我就算了!你就是等着天上掉机遇你们接的到吗!各个捧着本书读死厚,学了几分心里没点数吗!”
“……。”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温元亮两眼一闭,哑然失笑:“劳剑仙亲临,自然是有他事相商。”
“多处结界年久失修,尚未补全,西南镇界的妖石亦需我镇守,剑仙也很忙的。”琅韵目光冷峻,双手抱臂直向晴云:“你既在此,你替我决定?”
“这恐怕不妥。”温元亮见他已有甩手的意思,上前一步接了话,“小友已经另有立场,我于结界术欠缺,但也可看出是自内破损。”
琅韵也不再多说,只点点头。
晴云听到他这样说,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只见那书册竟如机关般旋转,两侧书页自正中抽开,一颗浑圆的水晶球便浮现出来。
“前任国师的遗物,委托我交于现任国师,他说,用不上才是最好的。”宝珠自书中托出,越飞越高,光华流淌,顷刻便化为沙粉,从天际缓缓垂落,是一段记事的残片。
而不知何时,这桃源密林又多出些人。
枯木隐去,大雪纷飞。
幻境中是明净水湖,却空荡荡的。
正中有一人青袍薄衫,头发散着,手中一把画梅纸扇,是安阳寒瑞。另一人则穿着白衣薄衣,怀中抱着个女婴,正在哄弄,抬起脸来,竟也不陌生。
——夏白绮。
不,要比夏白绮更为沉稳,更为得当,应该是他们的父亲,那个原先被驱逐出门的夏家之子白绮。
安阳寒瑞去逗弄那婴儿,脸上隐有怜惜之色。
“白药师,尊夫人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