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青找到李华时，他正躲在器材室的角落里无声的哭。虽然这里经常有学生来拿各种体育器材，但是无人在意的角落还是很脏，布满灰尘。丝线似的蜘蛛网缠绕在李华的后背，他毫无察觉。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很慌，看到是傅一青，想张嘴的瞬间又立刻往后缩了缩。

傅一青的眼神很心疼。他轻轻关上门，朝他走来，蹲在他身边，片刻后搂住他，李华很僵硬也很抗拒，但傅一青温柔又强势地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轻轻拍他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

李华慢慢放松下来，眼眶突然就更红了。他说：“你都知道了吗？”

傅一青垂眸没说话，在李华看来就是默认。他感觉天塌了，连这个才接触了几次的朋友都知道他的事儿了，那不是全校都知道了？全校都知道了不就是老师都知道了？老师都知道了……会不会请家长，爸妈和舅舅又……噢对，老师已经知道了，他犯什么傻，老师都看到了……

他已经没力气再哭了，眼泪都流干了。

傅一青说：“没事的，李华，这不算什么，大家会忘了的。”

话音刚落，突然有几个学生吵吵闹闹的进来拿篮球，一眼看到角落里的两个人，瞬间互相推搡着、嘲笑地指着李华：“操□□儿的同性恋！”

还有人厌恶道：“变态！真恶心。有病。心里不正常。”

李华瞪大眼，眼眶里荡着明晃晃的泪珠，脸色苍白，像是被刺伤了，疼的一动不动。傅一青连忙站起来挡在他身前，把他们都赶出去，沉下脸，语气非常不善：“出去！快出去！”

傅一青把人赶出去，反锁上门，沉默地坐在他身边，没再搂他，只是陪他静静地坐着，没再说话。

“我……不是……”李华紧紧地抓着自己，再干涩的眼眶也滚下了泪珠，这不像他的泪，更像他的血，他几乎字字泣血，机械地重复一句话：“我……不是……”

不是什么？傅一青没有问。他只是在心里倒计时了十个数，然后气愤地站起身：“我去找老师！”

“不要！”李华瞬间拉住他，缓慢摇头：“不要……”

“那怎么办？就任他们这么伤害你？”傅一青很生气，气的他都快哭了，声音颤抖，“那跟你……的那个男生呢？就这样不管了吗？你这么难过、被针对，他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别去！”李华紧紧地拉住他，甚至站了起来：“别去，傅一青，别去找他。”

他慢慢松开手，又蹲回去：“我……”

他想说他把他弄伤了，又想说这事不怪他——可是怎么会不怪他？明明怪他怪的要死，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可是他更该怪的，难道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心软、懦弱……贪婪……他也分不清他是怎么想的，他是这样的愚蠢又可悲，没法放过自己，又没法分清现实，更理不清感情，最终让这团火越烧越旺，越烧越大，彻底到如今无法挽回的模样。

傅一青定定地看着他，像恨铁不成钢，更像震惊：“你为什么这么怯懦？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他？难道你真的喜欢他？你到现在竟然喜欢他？他对你哪里好？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李华应激的反驳，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恨他还来不及，我恨他……”

“那你就跟他撇清关系！”傅一青激动地握住他的肩膀，“不要心软，李华。”

他把李华抱进怀里，循循善诱的引导：“我知道他是谁，郑源，对吗？”

李华挣扎，他限制住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的确很帅，很有魅力，但是他真的喜欢你吗？如果他喜欢，怎么会不分场合的亲吻你？他不知道这是学校吗？是因为他家里有钱，别人的风言风语对他构不成威胁，但是他考虑你了吗？你看这些人，都只会欺软怕硬啊，但郑源有不让他们伤害你吗？你不让我去找他，但是他来找你了吗？他就是想让你孤立无援啊，想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想让你悲惨难堪，这样你就不得不依靠他，让他来救你……李华，你有朋友吗？”

傅一青松开他，盯着他的眼，说的很缓慢，像下迷魂药：“李华，你这么惨，都不感觉自己可怜吗？你只会像待宰的羔羊，任他欺凌，你看到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你是他脚边怎么踢踹都赶不走狗，恨不得上杆子倒贴他的贱人吗？你父母。”他像是要吻他，离的极近，看着他错愕痛恨又悲苦的神情，说了最后一句：“你父母知道你在学校，给其他男同学当婊子吗？”

“啊啊啊啊——”李华疯狂地尖叫出声，抱住脑袋，理智彻底崩盘。

傅一青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享受他的痛苦，无声地笑了。

他站起身，嫌恶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鄙夷地看着瘫倒在地的李华，眼神一换，又成了那个贴心的哥哥。他把李华拽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土，非要他站直，李华做不到，他太难过、悲伤了，哭的都要晕厥过去了。傅一青靠近他之前早就将他和郑源之间的接触了解的一干二净，他知道李华本身就是个比较胆小怕事的人，但他硬是在郑源的霸凌欺压下长出了胆子和根骨，只是这只像小鸟似的男孩儿还没有彻底长成，他在郑源那儿的肆意妄为无非是仗着郑源给他的底气和宽容，对于外界带给他的磨难，他还是那个会下意识躲起来、缩起来的鸵鸟。

“你会感谢我的，李华。”傅一青捏住他的脸，让他看自己，“人都会在巨大的悲伤下成长，我爱的人去世时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任何能威胁我的东西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又变的温柔了，“但是爱会重新生长，人也会脱胎换骨。你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垃圾同学和你喜欢又不敢认的郑源，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无法面对你内心深处最直白露骨的欲望。”

他勾起唇角：“那就杀死他。”

“走出这间教室，去亲手杀死那个喜欢郑源的你，你就解脱了，再也不会被任何困苦束缚。”

——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让他温热的血溅在你的脸上。

——李华，只有你能杀死他。

——杀死自己，杀死郑源。

——只有你有这个权利。

——他就是你的敌人。

——杀死他。

——李华，杀死他！

——杀死他！李华！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他！

李华落了最后一滴泪，被傅一青接在手里，他听到李华小声地说对不起。

郑源从医务室出来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还不等他火急火燎地去找李华，李华就已经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

郑源以为是校长找他的麻烦，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跑到地方，还没推开门就想说跟李华没关系，全是我——

李华背对他站的很直，身上不知道从哪儿沾了灰尘，他扭头看郑源，很平静，又很陌生，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冷漠。

郑源搞不清状况，看眼校长，校长的面色实在是不算好，他让郑源进来，关上门。

第一句就是：“郑源，李华同学说你强制猥亵他，有这件事吗？”

郑源只顾着看李华，还想伸手拉他，问他：“你没事吧？”

看李华躲开，才后知后觉校长说了什么，“啊？”

他看看李华，又看看校长，大脑快速转着，反应过来：“啊，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跟李华同学没关系。”

他把一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希望校长不要找李华的麻烦，校长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我们学校比其他学校要轻松，但是这样的事也不能发生！”

郑源是完全不在乎的，反正对他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大处罚。但校长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就愣了。

“因为现在校园里已经有不少关于你们两个的传言，根据李华同学的要求，他希望你向他赔礼道歉，并签保证书，以及下半学期，休学。”

“休学？为什么？！”郑源拉着李华的胳膊，“为什么，李华，你不想看到我了吗——”

李华甩开他：“还能有为什么？因为你恶心，你到底要让我说多少遍，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讨厌你！现在好了，老师同学怎么看我？你们家有钱有势，没人欺负，我呢？你把我当什么？玩物？贱人？还是……婊子？”

最后一个词他说的非常轻，睫毛也在抖，郑源还是听清了，他震惊地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即反应过来强势地拉着李华，非要让他看自己：“谁教你的？这是谁教你的？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李华！你看着我！你说啊，这是谁教你的，你说啊！”

李华被他拽的疼，忍不住后退，校长不得不拍桌子：“郑源！”

郑源慢慢放下手：“我可以道歉，但我不接受休学。”

他深深吸口气，腿疼的他几乎站不住，踉跄几步坐在沙发上，刚刚情绪太激烈，导致腿上的纱布崩开，他说：“我道歉，我检讨，可以记我大过，但我不接受休学。”

他看着李华，“你就是找警察，你就是他妈出去告我，你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李华哑口无言，校长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一个两个都是手心手背的肉，相比李华这个好学生，他更不想得罪郑源这个更好的学生。郑源有这个嚣张狂妄的态度正中他下怀，他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已经有了答案。沉着声，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李华同学，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请双方家长过来继续谈。”

李华在这一刻，突然感到这个世界清晰明了了。

来之前，傅一青跟他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找校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会有人帮你。”

还真是。

他笑了。他笑的掉出眼泪，对命运这张网投降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郑源立即跟在他身后。

“李华……”

李华停下脚步，声音很平静，扭头看他，眼神还是那么干净诚挚，“你不是想跟我谈恋爱吗？”

他看着郑源，“好啊。我们谈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