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诏命更改的消息传回相府时,萧玄璟气的砸了套茶具,饶是他反应再慢,也知萧玄烨替许庭辅保了他儿子一命,往后这位太尉,怕就是要倒向太子了。
“太子当真是会收买人心…”萧玄璟本想继续抱怨些什么,可对上一旁殷闻礼犀利的眼神,后言便全被他咽了下去。
殷闻礼就只是看着,看着这一手好牌是如何被萧玄璟打得稀烂,最终,他忍不住质问:“我已交待过,此次文试,公子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可公子为何擅自做主?”
萧玄璟开口想反驳些什么,但眼看殷闻礼是在气头上,小声嘀咕一句:“分内之事,我不就该拉拢些人才吗…”
声音虽小,但殷闻礼听的真切,气一上来,也忍不住想砸点东西泄愤,可桌上的茶具已被萧玄璟一股脑全部抄在了地上,他手停在半空,却找不到什么能丢的。
气急之下,殷闻礼手在空中转了个弯,指着萧玄璟大骂:“天地造物不测,竟将此愚钝之质于尘世!”
自知犯了错的萧玄璟也心急如焚,挨这一声骂也不敢反驳,虽说瀛君没有怪罪自己,可如今形式已是让萧玄烨占了便宜,问:“外祖,那如今怎么办?”
“别叫我外祖!”殷闻礼深吸一口气,气愤之余,他也梳理着那些细枝末节,虽说沈遇明哲保身是聪明办法,可今上必定看出了些端倪,这颗在瀛君身边安插多年的暗棋,今后,只怕也难。
至于那个李寒之,这个人身上定有什么阴谋,而文试这一劫,他不可控制的联想到那位被越使带走的麒麟才子,毕竟,他也曾当着自己的面伪造过旁人的字迹。
诏命到廷尉府时,许庭辅也跟了去,总要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他看着自己最后的儿子蜷缩在牢狱的一角,恨其不幸,也恨自己拖累了他,眼中热泪打着转,却没让他流下来,只是指着角落里的人,恨铁不成钢:“逆子,逆子啊…”
听到这声音,许墨轩恍惚中抬头,牢门隔开了他的父亲,他却能清楚的看见父亲的神情,既是失望,也是绝望。
“父亲…”
许庭辅恨恨扑到门上,怒其不争,问他:“公子璟叫人给你送考题,你为何不看?你若看了,还至于被人诬陷吗!”
许墨轩怔怔听着,文试时究竟发生什么他记不清,大局已定,结果似乎也不再重要,只是听着自己父亲的这一声质问,他扑通跪伏在地,狠狠抓着地上的稻草,似有不甘,仿佛抓住的是他最后一丝清高。
不甘之余,更有悔恨,他说:“儿…想靠自己啊。”
父子二人俱是潸然泪下,只道是天道轮回,报应终究降在了他这些儿子身上。
……
文试揭榜那日,“李寒之”这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高悬榜首,谢千弦毫无悬念的夺下了状元。
他与荀文远站在阁楼上,注视着那些踮起了脚争抢着看自己排名的考生,有的欢呼雀跃,喜自己金榜题名,有的失魂落魄,笑老天不眷。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师叔成全。”
望着那群考生,荀文远却只是叹道:“你夺下状元,只是太子伴读,若是他人,定是为他自己,为他的家族挣得了一个好前程,可惜了…”
知他言下之意,谢千弦只是笑答:“技不如人,无甚可惜。”
此后,谢千弦拜别了荀文远,终是去了太子府,他身负王命,家宰[1]不得不放他进去,可他并没有如愿见到萧玄烨。
身为太子伴读,他要近身伺候,虽不是什么显赫的官职,但除夜羽楚离外,就属伴读这个位子离太子最近,因此,他还是满意的。
此时刚过正午,谢千弦在萧玄烨书房内辗转,屋内陈设倒是简朴,案桌后是一个巨大的书架,透过一些缝隙,能看见后面挂了一幅画,是一位女子的画像,那是已故的瀛夫人。
先国夫人生的也是花容月貌,萧玄烨大抵是随了她,他平静时双目自带一股忧郁,看着总有些冷漠,可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天生的尊贵与威严,他是天生的帝王,是能真正让天下一统的真主。
谢千弦一时想的入神,不曾注意到身后的脚步,直到一声冰冷的斥责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让你进来的?”
谢千弦回头一看,是萧玄烨回来了,他低垂着眼眸,掩藏起内心的波澜,他如今虽已是太子伴读,但这太子府的主人,仍旧当他是外人。
“殿下,君上有命,小人,是殿下的伴读。”
萧玄烨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如刀,不带任何柔情,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寒意:“堂堂状元郎,委身来我这太子府做一个伴读,你甘心?”
谢千弦虽低着头,但依旧挂着微笑,“小人说过,小人,想依附殿下。”
“只怕是,”萧玄烨向他逼近,谢千弦便只能往后退,“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谢千弦背重重抵住了书架,已是退无可退,他能感到,萧玄烨此刻,是带着些许怒意的。
他只能保持着他的坦然,无辜道:“小人不知犯了何错,还请殿下明示。”
他依旧垂着眸,不知萧玄烨是用怎样的眼神在看他,那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对谢千弦的回答并不满意,直到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了四个字:“抬起头来。”
谢千弦于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种怪异的电流在其中穿梭,二人身体隔得很近,但心却隔得很远,这一眼与萧玄烨来说,同这人第一次说爱慕自己那一眼时,终是有些不一样了…
“我问你,”萧玄烨盯着他的双目,谢千弦向来善于伪装情绪,可在这样的注视下竟也渐渐乱了方寸,像是无视了他轻微的无措,萧玄烨继续问:“许墨轩的那份答卷,是怎么回事?”
谢千弦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可他咬了咬牙,只能答:“小人不知。”
也许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耐心的再试探了一句:“我说过,你若扰乱文试,我不饶你。”
谢千弦低垂着头,看着紧张又心虚,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萧玄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更多的信息,也许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方才那一问,他竟是带着些期许的,最终,萧玄烨退后了一步,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句。
……
下了朝后,重臣们各自回到府邸,稍作休憩,又纷纷赶至明政殿。
那场雨霖城的激战,瀛国败北,败军之痛,如芒在背。
雨霖城是卫国的边关要塞,此城之后三百余里才设有第二个关卡,拿下此城,相当于拿下了卫国三百里的土地。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世已经持续了太久,周室无能,九州总要合一,没有人想成为亡国之奴,便只能亡别人的国。
这座城便同宴席上的绝色佳肴,引得众诸侯垂涎三尺,越国虽将此地送与瀛,但也说明了一件事,这三百里地,越国并不在乎。
而那攻下雨霖的越将宇文护是越国的不败战神,为当世名将,素有“破军星”之称,又封“武安君”,思及那日瀛国大败,瀛君又开始担忧,自己的大瀛,可没有宇文护这样的名将。
明政殿内,瀛君站在巨大的九州地势模型前,目光深邃,这模型制作得栩栩如生,铺满了整个宫殿,将整个九州都呈现在了眼前。
周室势弱而各诸侯国崛起,诸侯们都不再将周室放在眼中,都欲角逐天下,取“周天子”而代之,其中以越、齐、瀛,卫最为鼎盛,此四国各据一方,相互牵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行至雨霖城的位置,瀛君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也有一丝对越国的忌惮,“三百里地,越王[2]说送就送,好生威风啊。”
“回君上,”太子傅上官明睿屈身行礼,声线略显低沉,也在诉说着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自四年前越国明实革新变法以来,国力日盛,已有主宰之势……”
瀛君深吸一口气,作为一国之君,邻国的强大给他带来一种无形的危机,话语中不禁带着一丝无奈和忧虑:“越国已经开始蚕食卫国,这四国鼎立的局面,怕也是要变了。”
思及越国四年前实行的那场变法,可谓轰动九州,若说国力,四年前的越国虽不弱小,却也绝不是独霸。
所有的变数都在那场变法,而实行这变法的,正是当世麒麟八子之一,晏殊。
“荀子,”瀛君转身看向荀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问:“你也曾是稷下学子,对这麒麟八子有何见解?”
荀文远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回君上,臣在稷下学宫时,这八子尚年幼,臣下山之后,麒麟才子的声名也传遍天下。”
说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参杂着几分感慨:“其中裴子尚最为年幼,却也是最早下山的那个,只可惜他如今弃文从武,效忠于齐公。”
“就是那个齐国的小将星?”
“是。”
一介书生弃文从武,最终还成了一代将星,瀛君惊讶地摇摇头,“后生可畏啊,你将这八人都说来听听吧。”
荀文远点头称是…
“明怀玉周游列国,深究纵横之道。
晏殊,便是四年前在越国实行变法的那位麒麟才子,越人称他文曲星下凡,与那破军星宇文护并列,已被越王拜为上卿。
楚子复奔赴边疆,主都护府事宜,剩下芈浔,温行云和唐驹去向不明,至于最后一人…”
见他有所停顿,瀛君问:“那人如何?”
当说到最后一人时,荀文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道:“……至于最后一人,便是谢千弦。”
“千星孤阕,朱弦疏越,此人恃才自傲,自视甚高,但…”
荀文远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却铿锵有力,仿佛要为这个人正名,说道:“安子曾言,天下才一石,他谢千弦独占八斗![3]”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唏嘘惊叹。
瀛君凝视着他,眼中也有稍许不可置信。
都说这天下奇才尽在稷下学宫,安澈虽可恨,却不得不否认,他确实有圣贤之才,而他却给予那个叫谢千弦的少年如此高的赞誉,世上又真会有如此之才么?
“世上真有如此之才么?”
荀文远却点头肯定:“臣所言绝无半句假话。”
瀛君暗自感叹着,难怪越国愿意以三百里地换那麒麟才子一人,如今这样算来,不知是这三百里更吸引人,还是那才高八斗的麒麟才子更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