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前来看，恢复状态不是很好。”医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片子，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才挤出这句话。

杨齐淼面无表情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在听到医生的话后，手指无意识地攥起衣角。

医生继续说道：“杨先生，您昏迷长达四年，这对您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尤其是长时间卧床，导致肌肉严重萎缩，关节活动度也大幅下降。”

“这也让您的康复过程比其他患者更困难。”

医生的声音不疾不徐，但落在杨齐淼耳中，却让他觉得无比沉重，“那现在的情况还有希望恢复正常吗？”

医生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片子。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了，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坐在杨齐淼身旁的林宥。

他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杨齐淼的腿手术成功率并不算低，如果能顺利做手术的话，恢复的可能性依然很大。

可想起院长的叮嘱，这让他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能做出这样有损医德的事......

盯着屏幕片刻，思绪杂乱。他默默琢磨着，要不哪天递辞职信和老婆孩子出国避一避吧。

“范医生？”林宥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开口催促。

林宥语气平淡，却让范医生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再多训练一段时间吧，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说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杨齐淼，眼神多少带了点怜悯。

这活谁爱接谁接吧。

两人从诊疗室里出来后，杨齐淼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宥睫毛低垂着，嘴上却开口安慰道，“医生也不没说完全没希望，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情况就会好转呢。”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继续说道，

“再说了，就算腿治不好，我也能养活你。你——”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杨齐淼的目光失焦，双眼放空，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林宥的嘴角微微下撇，他不喜欢杨齐淼眼里没他的样子。

他伸手捏住杨齐淼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语气透着隐隐的威胁：“你在想什么？”

杨齐淼被迫回过神来，却并未因为这越界的举动生气，只觉得那双钳着自己脸的手有些碍事。他微微皱眉，侧过脸摆脱了林宥的钳制。

长时间的相处，让他逐渐习惯了林宥这种过分的行为和言辞。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见林宥一脸紧张的模样，杨齐淼只好解释道：“如果腿治不好的话，工作和上学都会受影响。”

他说完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招残疾人的公司本来就少。而且，听说大学宿舍大多都是楼梯。”

说不定要在外面租房，这样的话花销又变多。想着眉角又压低了些。

林宥愣了片刻，眨了眨眼，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人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得让人无法理解。

“咱家有钱......”林宥又提醒一遍杨齐淼，然而这人像是完全没听进去，还在那低着头琢磨上班的事。

林宥皱着眉，好气又好笑，根本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爱上班。

他都恨不得当甩手掌柜马上退休。

杨齐淼自己说完，又陷入了思绪之中，昨天晚上他在床上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却还是没想到自己的腿还是没救了。

失落吗？难受吗？

他也不知道。

他总感觉自己倒霉事一个接着一个，比起花时间精力难受伤心，还不如直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走不动路总有走不动路的活法。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自己只不过刚好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这么想着，却明显感觉自己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并不想见任何人。

他现在，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感觉疲惫。

两人在医院等片子的时候，顺便在医院的餐厅里吃了一顿。等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杨齐淼看了眼时间，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说想要午睡，让林宥别来烦他。

林宥看他脸色发蔫，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猜出了七八，却没有开口。

他将杨齐淼推回房间，又叮嘱杨齐吗记得别睡太多。

随后，他关上门，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宥回到房间的书房后，便随意坐在转椅子上，整个人向后一靠。

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冷色调的落地灯孤零零地照亮房间一角，显得格外冷清。

可他心情愉悦，在转椅上打转，沉浸在天旋地转之中，嘴角半天没放下来。

杨齐淼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倒让他省了不少麻烦。

忽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林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便接通了电话。

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语气十分不耐烦，几乎是忍无可忍地痛骂，

“什么时候来上班？！”

“你一个星期没来公司了，这像话吗！？！”

林宥显然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接通后直接把手机搁在桌面上免提，任由那人吼个没完。他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撑着脸，语气懒散地回道，“这不是担心杨齐淼会因为腿的事伤心嘛。”

“过几天我就去。”

听到林宥的回答，电话那头却安静下来。

“......你真的不让杨齐淼做手术吗？”

林宥原本挂着的笑容一滞，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了别处，最后轻描淡写地回道：“医生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说不定做了手术也没法跑跳，那还受这个罪干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但这话只不过是个借口。

如果杨齐淼知道了真相，按照那人的性子，肯定会去做手术。

“......你真是变态。”

“谢谢。”

林宥不反驳，反倒大方承认。

只要杨齐淼没发现，他是人是畜生是变态是疯子又如何。

他要不在家附近盖些游乐园，超市，这样的话杨齐淼一辈子都能呆在他划的圈里生活。

这么想着，林宥突然好想知道杨齐淼在干什么呢？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边打开了电脑，熟练地输入了密码。

却见监控画面里的杨齐淼正坐在轮椅上，对着墙壁发呆。

林宥皱了皱眉。他知道杨齐淼在睡前和刚醒时容易发蒙，但没想到这人大白天也会盯着某个地方愣神那么久。

“你在听吗？”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嗯，对，我也觉得。”林宥盯着屏幕，刚敷衍完，却听到连着监控的耳机里隐隐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

林宥愣了一下，心神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向屏幕。然而，监控画面一动不动，像是静止一般，完全无法从中找到答案。

“我说你——”

电话那头的人又开口说话，声音聒噪得让人烦躁。林宥没等对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屏幕中的杨齐淼依旧一动不动，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但耳机里再次传来了轻微的吸鼻声，紧接着是一声几乎不可察的抽泣。

林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人僵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屏幕。他没有听错——杨齐淼在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杨齐淼哭。

无论是高中时他如何欺负杨齐淼，这人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房间内静得可怕，唯有耳机中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林宥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拳头越攥越紧，指尖几乎要刺进掌心的血肉。他拼命克制着什么，但那种情绪却像涨潮一般，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然而下一秒，他却跃然而起，大步流星地往房间外冲去。

他几乎是飞也似地跑去杨齐淼的房间门前，伸手拧动门锁，却发现那人将门锁上。

他一刻都忍不住。

理智与教养在这一刻已经完全被本能侵蚀。林宥疯狂地拧动着门把，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开门，杨齐淼。开门！”

那气势犹如魔鬼催命。还未等来管家取来备用钥匙，林宥竟生生将那精巧地古铜门把手给拽了下来。

他手中攥着那门把，双眼通红，一把将它狠狠扔了出去。门把飞出的瞬间撞上吊顶的水晶灯，“砰”的一声，水晶灯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四溅，惹得惊呼四起。

林宥黑着一张脸，“再说一声，杨齐淼，开门。”

门内却还是什么声响都没有。

下一秒，林宥就抬起那双长腿，直接往门踹去，一下又一下，脚脚都破风而去。

家政阿姨们一声声惊呼奔走，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拢共五下，那5厘米厚的实木门竟然就被林宥踹开。

房间没有开灯，林宥却一眼就辨清了杨齐淼所在的位置。

那人藏在暗处，唯有那双眼睛还亮得让人心惊。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林宥粗喘着气，低头看向自己脚边，明明自己才是身处明处，却感觉自己身边一片漆黑。

他想接近杨齐淼，想抱住他，想让那人只看得到他。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回过神时，杨齐淼已经被他逼到墙边。

林宥将坐在轮椅上的杨齐淼整个人给笼罩起来，只余了一小块空间给他。

杨齐淼依旧不开口说话，甚至眼神都望向别处。

林宥连自嘲地力气都没有。他心想，

为什么不说话呢？

再叫他一声“林宥”吧。

开心的，生气的，难过的，呆愣的......

他都想听。

房间外的光只漏了些许进来，却将杨齐淼脸上的泪痕照得格外清晰。林看在宥眼里，心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压得他难以呼吸。

林宥垂下眼眸，低下身子，将吻细细碎碎地落在那些泪痕上，吻胡乱地在杨齐淼的脸上游走，交换彼此的呼吸。然而他刚吻完，却又有新的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滑出来。

林宥头脑一片空白，之余一股本能在行动。

突然，一声清脆的“啪”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安静。

林宥的脸瞬间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杨齐淼开口，声音冷到了谷底，

“够了，林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