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仓皇地跪在李莲花身边,锦衣卫团团围了上去,得了皇帝示意,并没有对二人出手。
他把人捞进怀里,兀自轻唤:“小花……”
李莲花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然后脊背颤了颤咳出一口血。
方多病不知所措地用袖子去擦,擦掉血却擦不净血存在的痕迹,只要是李莲花脸上沾了血的地方,都染上一片淡淡的红。
“你别怕……会没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他声音颤抖着给李莲花输内力。
李莲花抬手握上他的手腕,“没用的。”
坐在案桌前的皇帝终于开了口,“方多病,你身为朕钦定的驸马,成天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成何体统?!朕念在方尚书劳苦功高,就不与你计较,你且自行离去吧!”
少年满腔恨意怒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来时不仅带了机关,还有暗器……
帝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两眉一竖,“怎么?方多病,难道你想为了他谋逆犯上?!”
空气中掺杂着帝王发怒的危险信号,锦衣卫个个儿神情紧绷手握长刀,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将人拿下。
李莲花扯了扯他的袖角,“小宝……出城……回家。”
话声微弱,唤回少年一丝清明。
方多病收敛了浑身戾气,垂首时眼神变得柔和。他轻抚过李莲花的侧脸,喑哑着嗓子道:“我答应你……我们回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撇下我一个人。”
李莲花苍白的脸上笑意浅浅,应了声好。
他将人拦腰抱起,转身往外走。怀中人很轻,像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方多病抱着本就命不久矣,又因他突遭横祸的男人,在锦衣卫的严阵簇拥下快步走出御书房,飞身掠过宫殿、街道,在城外找到了莲花楼。
他把尚存一息的人安置在榻上,就要出门驾车去找关河梦。转过身的瞬间,却被人拉住了手。
方多病怔怔地回过头,李莲花坐起身正冲他笑,眼眸明亮,脸颊也浮上血色,和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忽然有点儿不敢相信,怕这是自己伤心之下出现的幻觉,“你……”
“这碧茶之毒别的好处没有,但总算有一个可取之处,那就是中毒之人百毒不侵。”李莲花解释道:“幸好皇上是赐了我一杯毒酒,不然还真不好脱身啊。”
待他最后一字说出口,少年才确定了眼前之人安然无恙,几乎是直接扑过去,两手环抱着李莲花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就成大花猫了。”李莲花用手轻抚过少年的背,温声安慰。
遇到方多病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有那么多眼泪。他想,方多病为他流的泪估计都能淹死人了。到他真正离去的那天,不知道又会哭成什么样儿。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皇上也不会为难你。”少年搂着他,闷声向他道起了歉,“李莲花,对不起,是我太异想天开,以为能轻松摆脱婚事。”
李莲花听到他第一句话,就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了。如果他和方多病说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方多病一定又会哭着问他,是不是早就做好要走的打算了,是不是不要他了。
哎,李莲花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一开始真的不该招惹这小孩儿啊。
于是他说:“我饿了,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等两个人吃完饭,天都黑了。
方多病把此行去万圣道的经历告诉了他,忘川花也没找着儿,但无意中练成了一套十分凌厉的剑法,命名为多愁公子剑。
剑气在空中发出铮鸣,月色勾勒出少年潇洒的风姿。李莲花心里不由感到欣慰,江湖之上人才辈出,新一代的传奇会越来越多吧。
想到渐起风波的江湖,他又想起还在宫里寻找母痋单孤刀,不禁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单孤刀已经疯魔,绝不能让母痋落在他手里……
铮鸣声戛然而止,他抬眼望去,少年反手将剑收在身后,朝他走来,挑了下眉,“怎么样?”
李莲花不吝夸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方小宝。”
“那是自然。”
看着少年红肿未消的两只大眼睛,李莲花有点儿心虚地摸了两下鼻尖儿,“那个……小宝啊,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
“不行!”他未说出的话被严辞拒绝。
方多病继续道:“不许再进宫!”
“我已经知道了母痋的位置,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很快的。”李莲花微笑着好言相哄道。
最终方多病还是没有拗过李莲花,一个吻就缴械投了降。李莲花可以去皇宫,前提是得让他跟着,而且不能动用内力。
两个人跟着皇城堪舆图描绘的路线,找到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顺利进入了极乐塔内。里边躺着一具干枯的尸体,母痋在一只密匣里沉睡。
李莲花的目光被一幅壁画吸引,墙壁上记载的是百年前光庆帝为得到子嗣,与宫妃合谋利用前来刺杀的南胤术师,后又将人永沉地底的秘辛。术师死前不甘心,刻下了这幅壁画。
方多病将密匣抱于手中,站在李莲花身侧,道:“依照这壁画所言,皇上岂不是南胤的后代?!”
李莲花沉吟片刻,道:“这幅壁画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虽然方多病不待见皇帝,但还是听李莲花的话,用剑毁了壁画。因为他知道,若他不动手,李莲花定要用内力来毁壁画。
两人找到母痋,不欲再作停留。李莲花走到泄进月光的井口处,提气就要跃上去。
“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方多病不由分说,握上他的腰就出了极乐塔。
此时井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是皇帝,无戒魔僧和单孤刀也在。
李莲花‘死而复生’,皇帝怒不可遏:“大胆李莲花!诈死脱身,你可知是欺君之罪?!”他问责完又看向方多病,“方多病,如果你把李莲花杀了,朕就不追究你擅闯皇宫之罪。”
感受到方多病的蠢蠢欲动,李莲花轻轻覆上方多病意欲拔剑的手。
无戒魔僧指认道:“陛下,贫僧果然没有猜错,您看那方多病手上,不正是极乐塔里的宝物吗?”他剑指方多病,“陛下在此,还不把你二人偷盗的宝物交给我?”
方多病冷笑一声,道:“真是世风之下,人心不古,真正的小偷倒义愤填膺起来了。”
皇帝分不清是非黑白,只剩下被李莲花诈死欺骗的愤怒,“方多病,朕命令你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给他们吧。”李莲花道。
若方多病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皇帝拔剑相向,就不只是擅闯皇宫,而是犯了谋逆大罪,往后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少年看起来不大情愿,可还是听从他的话把密匣抛了出去。
趁众人分神,李莲花咬牙低声道:“撤。”
方多病一刻也不敢耽误,揽上人的肩膀便飞身跃离了此地。
莲花楼中,李莲花满心忧虑,“看样子皇上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且回天机山庄,告知何堂主和方尚书早做准备,以防皇上受单孤刀挑唆,一气之下下令抓人。”
方多病陡然抓上他的胳膊,像是害怕极了,“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
“好,我等你回来,这一次绝不食言。”
望着方多病纵马离去的背影,李莲花眼前一阵恍惚,阖目按了下太阳穴,再睁眼时,周遭一切竟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苦笑一声,自嘲道:“这还没七老八十呢,就成睁眼儿瞎了。”
次日清晨,他眼前仍是模模糊糊,下床给自己倒水,漏在杯子外的比杯子里的还多。刚喝下一口水,忽有故人到访。
云彼丘先是问他是不是真是李相夷,又和他道歉。他以为是为十年前给他下毒之事,没成想左胸一凉,便被云彼丘提剑刺穿。
李莲花眼中不见丝毫惊恐,唯有难以置信和藏在眼底的难过。他抚胸吐出一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再次睁眼,他发觉手脚均被缚上铁锁,环视四周,模糊不清的也看不出是哪里。
“你醒啦!”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紧跟着又来了个小男孩儿,“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会死呢。”
李莲花因为眼盲症,双目失了神采,看着别处,问:“哎?请问两位小朋友,这是哪里呀?”
“主人不让我们告诉你。”小姑娘如实答道。
小男孩儿道:“等你一会儿见到主人就知道了。”说完就拉着小女孩走了。
不到一刻,李莲花便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向他靠近。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也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角力谯居高临下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人,“当年给你下毒你没死,这现在给了你一剑,你竟然还能好好活着?”
她勾起唇角,“还真是命硬啊。”
“我当是谁把我捉来,原来是角大美女呀。”李莲花咳了两声,左胸震得隐隐作痛,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不知角大美女把我带到这儿,是意欲何为啊?”
“李相夷,你还真是狠心。”角力谯倏然笑出声,“笛飞声消失了这么多天,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他可是为了给你找忘川花,手脚筋都被我挑断了呢。”
笛飞声……被角力谯抓了?
他未及深思,又听角力谯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是问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她神情得意地拿手支着下巴,“我和尊上就要成亲啦,想了想,尊上这么重要的时刻,你怎么能不在场呢?所以就把你给请来了,刚好缺个证婚人,我看你这嘴能说会道,合适得很呐。”
角力谯本意是想看李莲花在她面前伤心流泪,却不料李莲花听了她的话,脸上一点儿难过都看不出。
她向来不甘心在笛飞声眼里比不上李莲花一事,今日这人落在他手里,听到笛飞声要娶她还那么淡定,可见对笛飞声的感情也就那样儿,偏笛飞声是个死脑筋,非要跟个男人在一起。
“啧,”角力谯伸手抬起李莲花的下巴,强迫坐在榻上之人看向她,“瞧瞧这张脸蛋儿,还真是我见犹怜啊,难怪一个两个的男人围着你转。”
她手下用力,在李莲花下巴上留下指痕,转身走出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来笑吟吟地道:“对了,你是不是很疑惑笛飞声十年前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啊?”
提到此事,李莲花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松动。这个发现让角丽谯心中欢喜非常,笑意难掩道:“那是因为我呀~给他下了药。”
她一字一顿,务必要让眼前人听个清清楚楚,“那药能让人……忘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