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红色天空大大咧咧地罩在李爻的脑袋上面。
他没有对这种异象进行过多询问,想也知道和山神逃不开关系,而且他都没办法保证自己现在是安全的。
毕竟一个方法只能用一次,如果对着黑气故技重施,恐怕只会招来它的怒气。
李爻心想,现在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被黑气带出来,纯粹是自己之前留给他们的形象实在是太无害了。
一个空有力气和漂亮脸蛋的高中生人类,具有这几个字形容词的人无论怎么进行挣扎,都没办法对蒋明晟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他们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黑气招呼着李爻坐在他身上,慢悠悠地往那个赝品所在的地方走。
李爻小心翼翼地登上去,但是因为身高体重的缘故,每一步都踩得非常实在,整个人都有些提心吊胆了:“这样真的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吗?”
黑气说:“好爻爻,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曾经是在山神庙地下负载整座神庙的?放心上来吧。”
真是奇怪。李爻小心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好,腾出一只手抓住了身边还在摇晃上升的小黑条,防止自己掉下去。
怎么说话习惯这么像小毛呢?李爻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黑气的调笑。
小毛并不像一般的散灵一样,只是单纯地从原本的自己身上脱离。
它是一种另样的存在,不会轻易消失,还和山神达成了某种共识,互相依存,维持着一种合作关系,这一点镜灵早就已经暗示过自己。
山神的这部分为什么还是保持着小毛的说话习惯?它明明不用再伪装了。
“你在地下的时候很累吧?”李爻试探性地发问,还探出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抚摸它。
黑气被摸得急刹车了一下,一个激灵好悬没把李爻甩下去:“不累!爻爻,不要这么动手动脚。好痒。”
李爻:“......”
李爻默默收回来本来是用来安慰黑气的手,干巴巴地说:“不是抬着一整个庙吗?这还不累?”
黑气:“哪里的话,很轻松的啦。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用全力,地鼠啊穿山甲啊都会帮我的......”
啊。
李爻又默默地摸了它两下。好乖,总是透露新消息给我。
看来当初真的只有蒋明晟那一部分接触到了人间,懂得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比如——小动物们是绝对没有“帮助”这一说法的。
越是自然的动物所做出来的行为越是趋利避害,碰到了困难跑都来不及,怎么会进行协助?恐怕是一些精怪类的。
那么,二爷爷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李爻终于觉得自己的脑子串成了一根线,杂乱无章的零碎部件回到了它们本该拼凑的部位,为李爻的脑子腾出来好大的空间进行思考。
镜灵说我多出来了奇怪的记忆……那么,其实我没有跟蒋明晟一起长大吗?
我们曾经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窝在一起睡觉的场景都是假的?
——真是恐怖。
过往种种竟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是冒着森森阴气的人造景。
李爻闭了闭眼,应该是那块玉的缘故。
戴着玉就相当于在被蒋明晟的力量感染,被他操控着更改记忆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
难怪一想起来曾经,脑子里都是虚虚幻幻的部分,只能看清那个站在记忆里的蒋明晟。
原来是当事人故意为之。
李爻自嘲似的笑了笑,与此同时,他高高坐在黑气身上,远远地看到了茂密的树林冒出一个尖头的建筑。
到了。
阴绿色的森林在红得快要胀开的天空下静默,没有任何鸟雀的叫声,寂静得恍如一片死地。
“你怎么这么把我带来了?”李爻问。
黑气:“你不是想来这里吗?”
李爻歪了歪头,看到自己身侧的树木上有松鼠跳过去:“你不怕我跑掉,也不怕我撞上薛文卓么?”
黑气寻思着多大点事呢,满不在乎地回答:“你去哪里碰薛文卓啊,他不在这里,昨天才被我勾引走。”
李爻垂下眼皮,轻轻地问:“这也能告诉我么?”
你的信任堪比藏了砒霜的巧克力,狗吃了就会双倍痛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黑气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笨?我只是想说,一切就要结束了,你不要再参与进来。”
李爻沉默了一下:“你觉得我不参与会更好?”
“是啊。”黑气轻松地进入了这个和自己曾经的家一模一样的地方。
一排排树木从李爻的余光中闪过,它们实在太过相似,在李爻的眼里就好像自己在原地踏步,达到了静止的境界。
李爻从黑气的头顶上爬下来,站在了这个高高大大的建筑前面,说:“但是这对我是不公平的。”
他没有理会黑气的回答,自己一人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黑气也很委屈:“可是爻爻,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我没办法接受的,如果你身上真的出现意外,到时候我肯定控制不住自己……”
这什么奇怪的对话,李爻心想,我是拿了蓝颜祸水的剧本吗?
简直是苍天无眼。
这次他踏进正殿的步伐十分轻松,内里的空间也大得要命,不像先前那次被挤得险些窒息。
薛文卓把这里的灵都转移走了。
——还是说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灵的存在了?
李爻下意识回避第二种可能性,他不希望自己失去拥有过的能力。
黑气已经晃到了李爻身边:“里面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外面逛逛吧。”
李爻:“这里的灵也消失了,你知道吗?”
“哦,薛文卓一起带走了,我估计是又想了什么损招。”
李爻听得心里一紧,面前却仍然装着镇定:“他要这么多灵干什么?”
黑气闻言一笑:“爻爻,你总是问我问题,但是怎么没有任何表示?”
它想要甜头了,但是李爻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他还得赶去村子,得去找到成实……然后去做个了结。
但是具体是和谁做了结呢?李爻有些迷茫。
他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前面几年都顺风顺水,即使被插入了一段虚假的记忆,也在其中过得幸幸福福,可以说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挫折。
一个蒋明晟快要把他毕生的运气用完了。
李爻叹了口气:“我不问你了。”
黑气反而不愿意了。
“你生气了?”它问,“我只是说着玩的。”
“没有生气,”李爻说,“我只是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现在还在梦里,是不是?”
李爻拍了拍黑气的头顶:“你没有表演的天赋,小毛,而且你根本舍不得把镜灵打碎的。”
黑气——小毛不动了。
李爻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近乎神性的怜悯:“放我出去吧。”
话音落地,他脚下的木板发出了清脆的迸裂声音,一阵奇风袭来,卷携着小毛离开。
李爻轻轻闭上了双眼,再睁开已经回到了别墅中。
他根本没有挪动地方,也没有被捆绑和禁锢。
一切都是小毛给他捏造的幻境。
此时此刻,小毛正垂头丧气地蹲在李爻身前:“你怎么变聪明了?”
唉。李爻默默叹了口气,明明是你留下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李爻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不怎么存在的灰尘,顺手把小毛揣到了自己的书包里:“好了,我们一起去找蒋明晟吧。”
小毛支支吾吾:“你,你不都知道梦里是假的了吗?那镜灵说的肯定也是假的……我们不用去呀。”
李爻笑了笑:“你还记得吗?当初姥姥跟我说,要学会去听。她知道灵是所有人最真实的曾经,也是每个物品拼命修出来的本身,所以不会说谎的。一直以来姥姥都是让我去听,而不是去看。”
“耳听为实。”
说完,他背起书包,走出了这栋偏远别墅的门。
折腾了一整天,李爻终于回到了这个村子。
早上的时候小毛帮着蒋明晟把自己弄晕,进入了深层次的梦境中忙活了半天,现在虽然人醒过来了,大脑却不承认那只是梦境。
身体的疲惫感逐渐叠加,到达了目的地的时候李爻已经困顿得想闭眼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书包,示意小毛出来:“打个商量,以后有事不要再用这种方式阻止我了行吗?”
真的很妨碍后续的活动。
小毛做了坏事,很是心虚,罕见地没有顶嘴:“知道了,知道了。”
李爻站在村口,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时值傍晚的村子显得比较冷清,大家忙活了一天,已经早早回家休息,偶尔有散养的鸡鸭咯咯地路过李爻的脚边。
自从姥姥去世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故冲击得李爻没有时间回到这里安静地故地重游。
此时此刻,尽管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却油然而生了一股莫名疏远的悲伤。
但是没有时间能留给给他多想了。
李爻往姥姥家走去。
那座旧房子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人的气息,冰冰凉凉地靠在土路旁边,等再过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一百年,它就要尘归尘,土归土,被遗忘在这个没有人记得的地方。
李爻推开门。
里面已经被搬空了,只留下了苔藓和零碎的土壤。
他想着先把书包放下,再去拿上那本人皮书,最后去山上找成实。
只是就在李爻进入房子的那一瞬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蜘蛛网。
上面悬挂着一张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