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来吗?”
陆风语气轻轻的,仿佛就像刚才一样闲话家常。
可其他人却是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鬼少年更是觉得身体隐隐作痛,小步挪移到陆风面前,大气不敢出。
“捉你的人呢?”
“嗯……不知道。”
见陆风不言语,鬼少年赶紧道:“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之前一直被关在一个壶里,后来壶好像被人打破了,我趁机逃了,不过……那坏蛋好像是和人打起来了,而且还受了伤,我不知道他在哪。”
宫巡缮赶紧问:“和谁打起来的?”
鬼少年下巴一扬,对着宫巡缮横眉竖眼,一副我凭什么告诉你的样子。
他就是不喜欢宫巡缮,因为他身上有捉自己的人的气息,一样的气息,他闻着就讨厌。
“说吧。”
不过陆风一开口,他立马就乖乖道:“是一个老头,还有女人,而且我闻到了血腥味,应该死了不少人。”
陆风放下杯子,看向宫巡缮,“还有想问的吗?”
宫巡缮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转而又看向了鬼少年。
“他不能交给你。”陆风淡淡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鬼物交到捉鬼人手里,即使不死,下场也不会好过。万一再遇上一个练鬼丹的,便是灰飞烟灭了。
“不敢不敢。”
鬼是陆风收服的,怎么处置自然陆风说了算,他可不敢开口。
陆风转头看着鬼少年,叹息一声:“将那姑娘的魂魄吐出来。”
鬼少年明显不愿意,哪有吃下去了叫人吐出来的道理,再说这是他应得的。但是吧,陆风这人太凶残的,打起人来……
小鬼磨磨蹭蹭的,还是在陆风的淫威之下吐出一缕透明白的烟雾,那烟雾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十四岁女孩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给吹散了。
那魂魄的双眼混浊无神,只是呆愣愣的站着。
“醒!”
陆风轻喝一声,那魂体一颤,竟然恢复了一些神志。
宫巡缮看着啧啧称奇,之前他被困鬼域的幻境里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就是陆风一声呵斥给他指明了方向。
这大概就是仙人法旨吧!
“你叫什么名字?”
“……”
鬼魂愣愣的,怯缩着没回话,还是旁边小鬼推了一下她,“问你话呢!”
他还等着陆风问完话再把魂魄吃了。
那魂魄一见鬼少年就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青袖……”
陆风点点头,轻声细语地说:“还有什么心愿吗?”
鬼少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陆风,觉得十分不公平。同样的是鬼,凭什么这小女鬼就能拥有心愿,而自己就是被吊起来打,太不公平了!
“心愿……”不知道是魂魄的原因,还是刚恢复神志的原因,青袖神情恍惚,好半晌才道:“我想见我姐姐红袖。”
“爹娘不要我了,我现在只有姐姐了。”
十四岁女孩的声音很怯懦,也很悲伤。
但陆风却是平静道:“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众人因他无情的话语愣了一下,想不到温和的陆先生也会这样说话,仿佛一个无情的审判者。
“她滥杀无辜,吃了三四个人,不容姑息。”
众人:哦~可以理解了。
青袖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了眼,愣愣道:“我在张府也杀了人……”
“你与她杀的人不一样,杀人的初衷也不一样,情有可原,但张府上下几十口,并非都该死,所以现在的你也是罪孽深重。不过你可怜,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出过这县城,姐姐的心愿也是看看外面有什么。”
其实她们最开始的心愿无非是嫁个好人家,夫妻恩爱,父母身体安康。
可那是活着时候的愿望,现在死都死了,有些东西,有些父母,就不会再惦记了。
陆风点点头,伸手对着青袖一挥。
只见青袖自脚底开始化成一点点白光,向窗外飞去。
“随风去吧,去看看这片大陆是什么模样的,让清风洗净你身上的罪孽,直到天地允许你再世为人的那天。”
青袖笑了,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对着陆风叩拜后随风而去。
宫巡缮对陆风的认知再次拔高了一个度,无论是修为心胸还是陆风这个人。不是从高不可攀的神看,而是单从人的角度看,陆风仿佛一个无可挑剔的人。
但这可苦了鬼少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养料就这么飘走了,敢怒不敢言。
见陆风转头看着自己,他也泄了气,视死如归道:“你想怎么对我,直说吧。”
都是鬼,大不了也是灰飞烟灭。
“你叫什么名字?”
“要杀就……嗯?”
前一秒还英勇赴死的鬼,下一秒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他没明白陆风的意思,难不成陆风每杀一个鬼都要问清楚名字吗?
不过……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鬼少年终于露了几分与他这个年纪相符的表情,十分不自在地低着头,小声的说:“或许曾经有过吧……但不记得了。”
“没有给自己取一个吗?”
鬼少年:“……”
陆风看他这样也了然了,这小鬼大概是不识字的,醒来就在乱葬岗,也没有一个坟包。前尘往事都忘记,还天天被其他大鬼欺负,不开人智,不懂善恶,不辨是非,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
好不容易有点出头的希望了,就又被人抓了折磨,差点被练成鬼丹,难怪他会产生反社会人格。
想到这里,陆风温声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嗯?”
小鬼傻傻的,圆圆的眼睛看着陆风,傻乎乎的问:“不是要杀我吗?”
“为什么要杀你呢?”
“我是鬼……还可以练鬼丹……”
陆风难得给这小鬼一个笑容,伸手要摸摸他的头。
可小鬼警惕地躲开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陆风。
陆风也不恼,收回手问:“鬼就该杀吗?”
小鬼愣了,宫巡缮也愣了,他杀半了辈子的鬼,就没听见有人问鬼该不该杀的,向来与鬼遇见都只有不死不休。
“有的人行了一辈子的善,难道死后变鬼就变十恶不赦了吗?”
小鬼像是看到了希望,很兴奋地问:“你要放了我吗?”
“不放。”
“嘁!我就知道,你和那些骗我的人根本没有两样!”小鬼气笑了,双手环胸,“要死要活给个痛快话吧。”
“先跟在我身边,直到我觉得你可以离开的那天。”陆风道。
这种白纸一样的少年还是要好好教育才行,免得将他放出去遇见了别有用心之人,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为社会为国家培养出品德优秀的学生,这是一个老师的责任。
少年你可以学习不行,但你不能做人不行。
“跟着你?”鬼少年来了兴趣,“你是要点化我吗?像那棵树一样?”
被点名的苏木无奈笑笑。
陆风点点头,反正跟着他就对了,慢慢教总不会错,至于点不点化的,他也没那能耐。
“那……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鬼少年揪着手主动朝陆风走近一步,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其实他还挺期待的,无论做人做鬼大家都有名字,自己却没有,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陆风再次抬手,这次鬼少年没有躲,但陆风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不安,所以陆风只是拍拍他的头,温柔的喊道:“平生。”
鬼少年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平生?”
“是。”陆风以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平生两个字,并缓缓念起记忆里的那首词。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陆风念完,苏木双眼放光,激动地问:“这是先生作的?可惜只有一两句。”
陆风摇摇头,“不是,这是一位十分令人敬仰的先生所作,已经流传数千年了,你若想知道,日后我再同你说。”
“多谢先生。”苏木高兴不已。
“从词中可见这位先生胸襟宽广,字里行间透着豁达与乐观,畅读此词能让人心胸舒畅。”苏木是读书人,对这词爱不释手,仿佛得到珍宝。
比起他,宫巡缮在乎的点则不一样。
他更注重陆风说的话。
陆风说这词已经流传数千年,然而当今世人却不知道有这么一首词。修真者活得久的大概五百岁,一首传世词能消失,那至少往上推两代人才行。
那陆风最小最保守的情况下,应该有千岁……
“哒哒哒哒……”
宫巡缮止不住地抖腿,顶得桌子嗒嗒响。
见陆风疑惑地看着自己,宫巡缮努力压制自己激动的心,固定好自己的双腿。
苏木羡慕地看着平生,“先生对你的期望很高,千万不要辜负了先生。”
“平生……平生……”
平生听不懂什么诗词和期望,但他会看人脸色,知道平生是很不错的名字。
于是欣然接受,又靠近了陆风一些。
陆风看着他单纯的样子,暗自感叹这只是一个缺爱又没安全感还好骗的孩子。
看来吃过不少苦。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稍等。”
陆风对苏木道:“平生鬼魂微弱,借你一节槐木枝给他栖身吧。”
“是。”苏木爽快拿出槐木枝。
陆风一扫就将平生收了进去,也随之将苏木又变成了小株青槐树。
之所以这么做,还是不想让普通人与鬼物过多接触,终究是人鬼殊途。
“进来吧。”
陆风话音刚落,房门自主打开,蔡世均站在门外,朝着陆风作揖,“见过陆先生。”
这蔡世均显然是收拾过了才来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藏蓝色常服,连个褶皱都没有。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水汽。
陆风想起有些来进香的人也是这么庄重。
宫巡缮低头看了看过于狼狈的自己。因为打斗弄乱的头发,一身的灰尘,凌乱的衣服……
显得自己多不尊重陆先生一样。
“咳……”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下。
陆风招呼蔡世均坐,又以为宫巡缮喉咙不舒服,于是给他续了杯茶。也给蔡世均倒了一杯。
蔡世均双手捧着,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陆风觉得此举有些夸张了。
“都安顿好了?”
“是。”蔡世均赶紧应声,“百姓们已经各回各家,一些受小伤的人也安排人去看了。”
说完他低着头,欲言又止,面色灰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陆风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问:“有事想问我?”
“……是。”
“觉得自己这个县令做得很失败?”
“是……”
蔡世均经过闹鬼一事受打击了,他自负有些才华,治理一县时也是竭尽所能,自认足够了。
可看着陆风大显身手时,他觉得自己这种人十分渺小,关键时刻拿那些百姓也无能为力。感觉自己这个县令有没有都一样,谁都可以做这个县令。
“你努力做好一个县令了吗?”
蔡世均被问住了,他自认比起其他县令,自己算是努力的了,可他不敢回陆风。
陆风也不期待他回,自顾自道:“那张少爷因欺男霸女被杀,红袖姑娘有微错,但情有可原,理应用律法断之,可你却任由张家强拉她与那种畜牲冥婚,逼得她自杀。”
“青袖年纪那般幼小,却被父母卖与张家冥婚,你姗姗来迟,无所作为,助长张家嚣张气焰,造成今日之灾,你可反省过?”
劈头盖脸一顿话让蔡世均腰弯了几分,但口头却道:“冥婚之事……向来如此。”
“啪!”
陆风一拍桌子,怒道:“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按你的道理,人总是要死的,那我提前将你父母杀了,也无伤大雅是不是!!!”
“轰轰!”
像是感受到了陆风的怒气,九天之上突兀地劈下一道惊雷,就劈在了县衙外登闻鼓上。
一声鼓声响彻县衙,仿佛是有莫大冤屈的人在向县衙诉说自己的委屈,令人心生同情与震撼。而那雷声响彻千里,吓坏了不少为非作歹之人。
宫巡缮和蔡世均坐不住了,两人站了起来,立在陆风面前直冒冷汗。虽然宫巡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一起挨训,但他实在坐不住了。
陆风也知道自己情绪过于外露,于是收敛道:“你们是百姓的父母官,即是做父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戕害自己女儿,然后道一句向来如此?”
蔡世均想了想,觉得做不到,要是自己的闺女,便是脱了这身官服不要,也要对方付出代价。
蔡世均心中咯噔一下,也意识到自己错了,可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这种早就烂入人心的毒瘤他怎么铲得了。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
陆风却是面不改色,招呼两人坐好,和颜悦色道:“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