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坦人的一生很短,几亿万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是后来神视之镜安慰道。
当然,如果它的语气里能够少一点幸灾乐祸,多一点诚恳,那么成效或许会更喜人一点。
而现在,至少在此时此刻,两台卡车都愣在了原地,相视了几秒之后,线束的脸上重新回归到了沉稳又木然的神情,这对于小卡车而言一向是个优点——指的是无论是他内心多翻涌,多纠结,面上就愈发平静冷然。
但是奥利安.派克斯显然是不知道的。
见到卡车的神情冰冷,奥利安有些疑惑迷茫,军需官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得先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军需长?”
下属要么称呼线束为长官,平级的同僚们要么称呼他为军需官,要么给他起各种各样奇怪的昵称,所以毫不意外的,被称呼为‘军需长’的这个瞬间,线束不出意外的想到了某个翘着机翼得意洋洋的空军指挥官。
擎天柱和红蜘蛛这么一联想起来,小卡车当下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牙酸。
他的内心朝神视之镜疯狂腹诽:“好吧,我叫他叔叔,他叫我军需长,我们各论各的是吗?”“尤利西斯应该不会生气的,是吧,是威震天大人坑蒙拐骗来了奥利安,其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怎么打算骗他...”
“我信了。”神视敷衍道。
协议似乎掏了掏耳朵,吹了口气,“你就直接告诉他,别害怕,你小侄子不是什么好人——和擎天柱周旋有情可原,一个奥利安.派克斯你怕什么?”
线束沉默了一下,半响后才给出了回答:“...他毕竟是我叔叔。”
神视之镜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地球人の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在这一瞬间飞速地从它的逐条协议里掠过:第十三天元是普莱姆斯神的二度化生,感天尊是Unicron的二度化生,第十三天元化生擎天柱,感天尊化生线束...
你们不他渣的是平辈吗?
都怪感天尊乱叫什么大哥,他比擎天柱在辈分上这不大上一轮吗?
神视之镜隐隐有种预感,像是这样的亲戚官司以后肯定还有的断,各论各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叔叔什么的...
神视之镜:“...随你们便吧。”
总而言之,军需官的一声‘奥利安叔叔’成效喜人,等到两人都回过神来,奥利安继续向着门外走去时,等他打开门,外面的走廊已经恢复了一派的宁静祥和,偶有几个巡逻士兵经过,也只是提醒奥利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奥利安缩回身,关上了门,脸上虽然还带着困惑的表情,但是比之前的质疑已经稍减了:“是我多想了吗?”
线束点了点头,无视神视之镜在脑模块里阴阳怪气的‘我也没怎么打算骗他’,肯定道:”实战演练往往结束的很快,应该没什么事了。”
声波情报官应该及时用陆地桥送走了闯入的汽车人,线束敬畏那位和自己二哥一个机型的情报总长,所以十分相信对方的善后工作也会滴水不漏。
至少在现在,奥利安.派克斯还相信着‘善良正义’的霸天虎,并且一定程度上也信任着作为尤利西斯子嗣的线束。
哪怕他们都知道一个真相,比起子嗣,线束以及他的兄弟们的诞生更加残忍,瓜分前人的遗骸,用最有价值的部分嫁接而成的木连理,是否也应该承担杀死尤利西斯的罪责呢?
奥利安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线束并不知道,就像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奥利安要认下叔叔这个称呼,让气氛一度陷入僵持之中,明明奥利安也看过那段处刑记录,明明...
“我以为他不太会想见到我。就是这样。”线束在心中道。
这次神视之镜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日常嘲道:“别松了一口气,你要编的瞎话还多着呢,你想要是奥利安问你...”
“对了。”奥利安站回到工作台前,一边继续解码,十指如飞,一边状若无意的问道,“你有兄弟吗?线束...军需官?”
奥利安虽然诚实且友善,但不是个傻子,无人问起,他当然不会将自己解密铁堡处刑记录一事说出。
同样,线束虽然借着音板的帮助,在监控里将对方翻找出来的内容看的清晰,但也不会直接跳到奥利安的面前,说我就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哪怕他之前问过了奥利安,希望寻求到尤利西斯死亡真相的答案,可奥利安不说,他就只能保持沉默。
谁也不会先开口解释,非常好,什么赛博坦人式的一二三木头人。
面对奥利安的试探,线束在护目镜下的眼睛用力眨了一下。在三秒钟之前,他就应该借着实战演习的契机,离开这个房间。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线束斟酌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您说的是世俗意义上的,还是交际关系上的?”
没有限制的话,他的每一个战友,下属,朋友,甚至是伴侣,都可以被冠以兄弟之名。
除了红蜘蛛。
“我想,可能是血脉关系上的,嗯...大概是火种同源吧。”奥利安眼睛一眨也不眨,他脸上的神情也格外凝重,卡车的内心愈加激烈不安,外在愈发沉静。线束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同身受。
前提是被迫要回答问题的那个人不是他。
线束:“我有一个兄弟,您大概见过他,在霸天虎担任情报员一职。”
奥利安:“...是...只有这一位吗?”
神视之镜炉渣的噬铁虫我也不想...线束深深的置换了一轮气体:“其实还有一位,但我不怎么想要提起他。”
奥利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的转过了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他是一个残暴无耻的汽车人,曾经依靠劫掠我们的能源矿脉为生,是个无脑武力派、狂战士,一个,一个... ...”线束终于捂住了脸,声音因过度扭曲而似乎显得痛苦,“噬铁虫生的...一个沙文大坦克。”
我为霸天虎鞠躬尽瘁了。
在奥利安担忧的眼神之下,良久之下,线束放下了手,面甲上还带着手掌的压痕,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就是这样,所以我不想要再提起他。”
沉默似乎能够杀人。
短短的几秒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线束的内部通讯接收到了来自于音板发来的十几条‘鼓掌jpg’的表情包图像,神视之镜倒吸了两口气,终于止住了狂笑过后的鸭子叫,从星辰之海遥遥的向他竖起大拇指…线束恍若未觉,直直的看向奥利安.派克斯,卡车的嘴巴微张,片刻之后,奥利安才终于回神。
“...看来你,对他有很大的...”
“不满。”线束点了点头,索性坐死这条,“汽车人都是战争狂徒,救护车毁灭赛博坦,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威震天大人和我说的事实竟然已经经过了一轮美化,战争是残酷的,它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哪怕是继承了...相同火种的后代,也逃脱不了这份磋磨。”
奥利安转头看向线束,脸上的神情正色:“不管怎么说,感谢你,感谢霸天虎一直坚守着正义的天平,这正是我想要拥有的伙伴们,我会继续努力为霸天虎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线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强作镇定的回答道:“那正是我们想要...不不,那真是太好了。”
——
线束脚步带飘的走出了奥利安的工作室。
神视之镜还是在他的脑模块里絮动着,发出嘈杂的笑音:“刮目相看,相当的刮目相看了。”
“你最近是不是太活跃了。”线束说道,声音多少有点有气无力,“别再笑话我了,奥利安.派克斯在现在升起疑心,恢复记忆,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于霸天虎,都有害而无一利。”
“好嘛好,原来你是想要保护他?沙文主义大坦克,扳手狂魔救护车...以前真没看出来,我的小镜子渣,你还有讲笑话的天赋。”
线束靠在墙角,缓缓伸出双手抱住头,面无表情的长长叹了一口气:“...霸天虎真应该给我涨薪。”
等到士兵又巡逻过了两圈,神视也终于笑够了,见小卡车还沉浸在淡淡的沮丧之中,出于某种对后辈的莫须有的怜爱之情,它便也安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等奥利安快恢复记忆时敲他一闷棍,让他把这事给忘了不就好了。对了,话又说回来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等到奥利安解析出更多的铁堡档案。”线束说,“既然当年感天尊能够使用黑暗超能量体激活远古使徒电路,获得非凡的才能,我不相信元老院对此不动心,他们一定有更多的关于黑暗超能量体的实验记录,我想看到那些。”
一谈到黑暗超能量体的话题,线束便很快正色起来,与之前沮丧的小卡车辨若两机,神视也不由得庄重了语气:“你的意思是?”
“既然超能量体能够找到替代能源,那么黑暗超能量体或许也能够找到代替,究竟是它们之中的什么物质激活了使徒电路,让赛博坦人获得进化,我需要进一步的了解。”
哪怕失去了攀升时的部分记忆,遗忘了与邪神那场创世辉煌的斗争,以及感天尊跨越时间而送达的警告,但是线束的心中还是隐隐留下了一个认识:黑暗超能量体虽然能够促进远古使徒电路的进化,可也使他易于被操控影响和反噬,因此终究不是长远之路,他需要新的捷径,新的手段。
“夸夸你,小镜子渣。”神视鼓了鼓掌,“再让我看到更多的希望,说不定我真的会投你一票...”
“什么意思?”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神视一如既往的敷衍过去,“别和我说话了,看前面,来人了。”
线束抬起头,两位巡逻士兵正在从回廊的另一端走过来。
这里临近通往外部天空的外出舱口,因为汽车人很少有飞行单位,所以也不必担心他们空袭突击,在报应号飞行的时候,舱室的出入口巡逻的士兵都数量有限,以二人小队作为一般的编制。
两个量产士兵看到了军需长,正要行礼打招呼,就见面前军需官的神情一凛,骤然竖起了臂甲上的护盾——
一枚□□从走廊的尽头飞驰而来,刹那间将士兵的躯体粉碎。
导弹击中军需官竖起的护盾,与盾面刚刚发出沉闷的碰撞响,就一霎爆炸,声音虽然被回廊禁锢,只传达到附近的几个空舱室里,但是也发出了不小的噪音。
那两个士兵头顶上的灵光已经黯淡泯灭。
而就在两赛秒之前,在神视‘看前面,来人了’的提醒刚刚落下,这两个士兵原本洁白的灵光一瞬间变得血红,一行小字也随之浮现出来:
‘今日出行不利,想来是犯了红蜘蛛了。’
线束收起护盾,他向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将要急速掠过的飞机,对方被迫重新变形成赛博坦人的样子:“大胆,我是你们的空军指挥官,你...”
他的颐指气使在看到线束微愠的脸时,就像是瘪了的气球一样:“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能不能改一改随便开枪的毛病。”线束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你知道这里离军火库有多近吗?你知道一枚导弹爆炸的噪音会吸引多少人吗?”
“那又怎么样。”红蜘蛛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倨傲之态,想来他失踪的这几天,经受到的外界的磋磨还是少了,“Seeker给我偷渡的超能量体还是太少了,汽车人不是刚刚来闹过吗?这面的巡逻力量其实相当有限吧,我可不想和量产兵多纠缠,和你也一样,线束。”
他说着就要拽下线束抓着他机翼的手:“放开我,我拿了超能量体块就走,也不耽误你什么事,你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也不困难?”
“也不困难个渣的...”红蜘蛛注意到军需官看向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崩溃之情。
线束目光空洞,语气喃喃,“我的努力,我的...现在倒好了。你,我,就等着自裁在威震天大人面前谢罪吧。”
红蜘蛛顺着线束的目光向后看,在看清后面的那个机的一瞬间,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红蓝相间的卡车,或者说汽车人的领袖擎天柱就站在这里,僵硬在一个探头往外看的动作上,被两道目光同时灼灼注视,奥利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嗯...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