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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人为祸君臣不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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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轻巧,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你让我怎么办?我在意的又不是那一百多条人命,我在意的是你堂堂储君的名誉!”煌久攥着他的领子道,“且不说天下指点非议,秦勒之手底下就有数十双眼睛,巴巴地等着你行差踏错。我绞尽脑汁地替你挡明枪防暗箭,你却闯出这么一个滔天大祸送到他跟前。端起狗血来淋自己的头,真是想拦都拦不住!”

与宁小声问道:“那,眼下还当如何?”

煌久揉着太阳穴,“效法汉文帝的主意,是楚隶提出的吧?”

“下令围安、护两府的是我,命百官哭丧的也是我,一切与人无尤,皇姐要罚便只罚我!”

煌久道:“刑不上大夫,我若罚了你,来日还如何将大位传给你呢?”

秦孝公任商鞅变法,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于是太子驷犯法,商君将法太子。然太子乃君嗣也,不可施刑,只好对太傅嬴虔施墨刑,太子师公孙贾受黥面之刑。与宁当然清楚这个典故,“那,臣弟恳请皇姐,从轻发落。”

“他如今是光禄勋,就贬为轻车都尉,暂且留用,以观后效。”见他蔫头搭脑的模样,煌久的心又软了。为了这张龙椅,她已经舍了太多,如今就这么一个弟弟,即便再难,也不能不护着他。“宁弟,你要知道,你犯的错,都得由别人替你背起来。我可以一点点地教你,但做不到凡事都教你,分寸制衡,只能你自己体悟。”

古来明君圣主,没有哪个是被人教出来的,如何做皇帝,这不是能教授的事情。

与宁点了点头,“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煌久长叹一声,“帝王寝殿曰昭德,储君寝殿曰嘉德,你就跪在这,好好想想你的德该怎么修。朕,朕也要冷静冷静。”

与宁罚跪期间,圣旨便已下达,消息也随之传开:千岁爷的裙带幕僚楚隶贬了三级,还停了摄政王印绶。

秦勒之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暗中调查千岁败绩,是真是假的少说也有二三十款罪状,此刻正是联合上书奏请废储的绝佳时机。千岁的灶火奄奄一息,再扑一包沙上去,只怕真的就灭了。

那然后呢?山蹇罢相,南宫一门族灭,与宁被废,就再没有足够跟秦勒之抗衡的势力了。唐婴踌躇了,还是决定先去给他的新主子报个信。

专廉凝眉半晌后问:“陛下近期有召见过秦太尉吗?”

“据卑职所知是没有,也没有任何关于储君的暗示,这全然是秦太尉一人的主意。”唐婴答道。

“那你就顺着秦勒之的安排做,左右你也不够格上书陛下,此事成与不成皆无碍于你。”原先严蔚夫每半个月就会跟他通传些消息,近来也有一两月不曾联系他了,专廉自己也没得过几次宣见,难以获知圣意,只好先按而不发。

“可少师大人您看,陛下会有废储的念头吗?”

“难说,”专廉思忖着道,“不过从陛下以往对千岁的袒护推断,若秦勒之在元日大朝之际发难,陛下肯定不会当场准奏。”

“那您就准备隔岸观火?”山蹇罢相那次廷议,专廉就一言不发,莫非这回要故技重施?

专廉一笑,“我去探探陛下的口风再说,莫要轻举妄动。”

这专少师看着文弱善良,骨子里可是奸猾透了,他这么温良地笑,可比他眉头紧锁吓人多了,唐婴只好退下。

除去与宁与否根本就不关系到专廉的地位,只要他取得了陛下的信任,牢牢地把持朝政;来日陛下退位,机秉仍旧握在他手中,与宁纵为天子,又能怎样。尤其在南宫一案后,足见与宁难成大器,而专廉正盼着一位轻率莽撞,闯祸而不会善后的君王。他要保住千岁的储君之位,好借千岁的刀取秦登的首级。

腊月二十,专廉入宫觐见,“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为安、护二公新殇心痛不已,微臣请陛下节哀,爱重龙体。”

煌久只是浅着宫黄,双唇未着胭脂,两支金钗斜插在发中,鬓角稍稍松散,一副黯然神伤的面容。她欹在引枕上应付地答道:“爱卿有心了。”

“微臣冒昧打扰,是想献策为陛下分忧。”

“请讲。”

专廉便道:“陛下已经降旨将毒计逼死南宫一族的楚隶贬做轻车都尉,了结此事。可陛下另停了千岁爷的摄政王印绶,难免会有嚼议是非之人,恶意揣度千岁爷与此事的联系,与千岁爷的声誉不利。”

“那你说,如何处置才算妥当?”煌久问道。

“回陛下,微臣以为,一切症结在于南宫氏满门丧命的初衷。南宫家到底是四代为官做宰,又一向行事体面,颇具民望。若是南宫家畏罪自戕,难免引得臣民畏惧国法苛刻。一个罪字,怎么也难以解释南宫百余性命。可若是,由赏一字出发,情势便大不相同了。”

专廉道:“贞观年间,外藩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投奔大唐,遂屡得太宗重用。太宗驾崩后,二人请旨杀身殉葬。高宗以其二人有大用于社稷,诓先帝有旨不许人殉而未准。南宫风颂与南宫华彧皆为先帝的顾命大臣,若说他二人已尽辅弼陛下之责,不忘先帝知遇之恩,以身殉死,既周全皇家名誉,又给了他们体面,堵住悠悠众口。今年又正是先帝升遐九载,九为阳数至尊,是大年分,正好自洽。”

煌久坐了起来,认真地考虑,“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的办法,善哉。”

“只是……”专廉又道,“若是殉葬先帝,便应陪葬熙陵,陛下月初才以谋逆之名问罪南宫华彧……”

“左右都是往朕脸上抹黑,两弊相权取其轻,朝令夕改总比迫害老臣好些。”煌久很看得开,“就说狱司空玩忽职守以私废公,蓄意构陷扰乱圣听,让朕误解了忠臣。南宫风颂追赐太傅,谥文成;南宫华彧追赐太尉,谥忠悫,皆着陪葬熙陵,这事便由你走一趟办妥。”文人谥号,文正最高,次为文忠、文恭、文成、文端,南宫风颂为相三十余载,到了只得了个四流的谥号;即便是陪葬熙陵,也足见今上不待见他。

“诺,微臣遵旨。”

“另外……宗正南宫思哲,赐爵康国公,世袭罔替。”这一支半官半商的家族,原先总被视作南宫家的不肖子孙,如今却是南宫一族最后的香火了。煌久这是愧疚地补偿。

出宫的路上,专廉碰见了他的那位老乡。严蔚夫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专少师!”

专廉笑应:“严大人,多日不见了。”

“少师大人,我近来才了解到一件事情,”严蔚夫好像是传递重要情报一样,压低了声音道,“咱们陛下千金一科有恙,只怕儿女福份上是此生无望了。”

专廉做出一副颇为诧异的神色,“我在陛下身边的时日不久,但确实不见陛下如寻常女子一样入月来红。”

“若陛下是石女,那我几多劳力不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没有个孩子在她肚里,陛下始终拿我当个弄臣,了事就翻脸不认人。”

翻脸不认人,严蔚夫自己也是个喝着水就忘了挖井人的东西。这颗棋子已经萌生了背盟的念头,在弃他之前,不妨再用他探明一件事。专廉故作深沉事故地道:“蔚夫兄,女人的心不比男人,她们热得慢,凉得也慢,而且,往往见树不见林。”

“你是说陛下对我不以为意,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别人?”

专廉点点头。

严蔚夫一拳砸在假山上,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是那姓秦的勾着陛下!”

唉,朽木不可雕也,“蔚夫兄,陛下的心意得反着猜,秦太尉得抬举,才说明他无关紧要。”

严蔚夫皱了皱眉,“那……是山蹇?”

专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听说陛下先前给他赐过九锡,可没过几天就削爵罢官落狱抄家了,怎么会?”严蔚夫费解地反问。他入宫服侍的时候山蹇就已经落狱了,对陛下与山蹇的情分一无所知。

“他当众冒犯天威毁谤圣上,那番话若是换了旁人说,早就满门抄斩了,还能容他温饱两全地活到今日吗?”专廉道,“自从他被挪进理藩院,陛下隔三差五就遣人前去探视,有几回还是林大监亲自去的。”

严蔚夫恍然大悟,“我就说林大监怎么有事没事地往宫外跑!如此说来,没了山蹇,方能有我的出头之日。”

专廉拍了拍他的肩膀,“祝蔚夫兄马到成功,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言。”

严蔚夫一拱手,“多谢行俭兄指点迷津。”

专廉如愿躲开了元日大朝,而宣室殿上的场面确实如他料想到一般难堪。南宫思哲自觉窝囊,即便领了爵位也不进宫向皇帝谢恩,更是就此罢朝,在家闭门不出。这倒也方便了他人当朝议论南宫家的事,秦勒之上来就谏言:“陛下御极九载,期间千岁先后犯下不赦之罪十九款,其人无才无德,不宜忝居储君之位。纵陛下谆谆训诫,屡屡庇容,然其狡狯如前,诡谲益甚。臣惟请陛下,废黜储君,再选贤能!”

煌久对他这番话也不怎么意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边走下丹陛一边道:“新岁头一日就议这样改天换地的事,好,那就说来听听吧。”

秦勒之接着道:“回陛下,千岁之罪其一,欺君犯上。太安元年先皇龙驭升遐,陛下赞承社稷,次日即封千岁为侯。其非但不感念皇恩,反而屡出怨怼之言,不满于圣上封赏,一再讨要王爵,实为僭越不敬。”

与宁冷哼一声,讽道:“亏得秦大人知道感念皇恩四个字,但不知秦大人的太尉是怎么得来的?”

煌久摆了摆手,“王位、太尉都是朕心甘情愿封的,不必拿这一项打嘴仗。”她接着往朝班中信步走去,与宁在她背后狠狠地瞪了秦勒之一眼。

秦勒之接着道:“其二,千岁擅行轻断。自陛下驻跸离宫起,千岁身居京城,颁蓝批如召命一般。审讯问案,皆一言蔽之,不请圣旨,擅用私刑。其三,招集□□,党援朋比。官员任免,不问才学识德,但以裙带幕僚为先,乃至瓦釜雷鸣、鸡栖凤巢。臣不敢遐想,来日千岁登临大宝,势必大乱朝纲。”

“结党营私这话轮得到你来谴责孤王?”与宁实在忍无可忍地反问道,“孤王人是在睢阳不错,可你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孤王了若指掌!且不说你窃执朝政,以私废公,就看看这朝堂腰金着紫的人,大半不都是你的门臣吗?”

秦勒之道:“陛下,千岁所言纯属构陷,臣承蒙陛下信赖,身居高位,为陛下分忧乃是职责所在,绝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念。”

“呵,你一个外姓臣子都能理直气壮地替陛下分忧,孤王乃是陛下的手足兄弟,如何就成了擅行轻断了?”

“与宁,”煌久出言打断,她已经徐徐走到了大殿中央,“要让人家说话。”

秦勒之接着道:“太安五年,穆思行矫诏谋逆,陛下仁心不忍累及菏泽王,然千岁谗言佞语离间陛下手足,此为为兄不友为弟不悌。太安六年,千岁之妾身怀六甲,却不堪流言困扰,悬梁自缢,此为为夫不义为父不慈。家事荒谬悖乱,国事上更是反覆无常素行不法。太安七年,千岁为中伤微臣,蓄意构陷无辜黎民,若非陛下公正名察,京兆府必出冤狱。旧岁,又偏听偏信,施以毒计,酿成文成太傅一门惨案。千岁中怀悖乱,言行诞惑,罪状多端,陛下不明正典刑,难正国法!”秦勒之言罢,给他的几个政友使了个眼色,四五位臣工次第出班附议。

与宁气得要怒发冲冠,但碍于南宫家的事情确实是他的罪过,撕破了脸只会自掀遮羞布。于是他只能回头看已走到朝班末尾的煌久,等她出言主持局势。

而煌久并不置评,反是向一名绀服的六品官问:“朔风呼啸,摄人心魄啊。站得这么远,能听得清朕在龙椅上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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