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整座村子迁回旧址,这确实是相当盛大的一件事。义勇和绀音已经在此处逗留了几天,还是没有听说何日动身的消息。
不过,闲倒是闲不下来,既然住在了铁之森的家里,也答应了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平常总有些闲散的活计要做。
不知道是铁之森体恤他们还是怎么的,每天要干的,真的就是很闲散的事情而已,譬如像是打扫庭院或是清理火炉之类——只要是锻刀之外的事情,他们都能出点力。
正如现在,他们要费劲地行走在半山腰上,按照铁之森的指示,赶在闷热的梅雨季到来之前多收集一点木柴。
“真不好意思啊,要你们帮忙做这种麻烦的体力活。”
把竹篓和斧头交到他们手中时,铁之森很抱歉地这么说着,火男面具的空隙里都要流淌出愧疚感了。
不就是收集柴火吗,真有这么麻烦吗?绀音不解地想。
她对家务活向来没什么概念——自从变成人以来,她还没正经干过什么活。
说实在的,在她看来,竹篓和斧头一点也不重,铁之森向他们郑重一指的目的地小山也没那么陡峭。把这些轻松的元素统统拼起来,怎么想都不可能凑出一个麻烦至极的活计。
这么想着,她的步伐都变得更加轻快了。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走得比她慢上许多的义勇已经彻底被彻底甩在了身后,连头发丝都看不到了。
难道是走丢了吗?她忍不住琢磨。
这个可能性实现的概率倒是不大,毕竟这座小山当真只是小小的山而已,就算从山脚望过去,也就是个土丘的样子。在土丘上迷了路,这种事听起来好像有点丢人。
绀音停住脚步,原地等了一会儿,义勇翘起的头发终于从斜坡下方探出来了。而后是他暗暗使劲的面孔,倒是看不出多么疲惫或是艰难,可步伐怎么都快不起来。
从看到第一缕发丝到义勇终于走到自己身边,绀音感觉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在用手中的斧头扇风了。
等得久了,怨念也要冒出来了,幸好不至于到生气的地步,不过嘀咕几句总是免不了的。
“虽然我知道你的伤是还没有完美痊愈没错啦,但你是不是走得太慢了?”她跟着义勇的步调往前走,要迈步两回才能勉强抵上刚才的一步,“老鼠都能轻轻松松地超过你了哟!”
这是在说他还不如老鼠吗?
义勇暗自想着,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掉到山脚下去了。
“老鼠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他纠正着,“记得在我家看到的老鼠吗?”
绀音眨了眨眼。
仔细想想,义勇家的老鼠动起来确实很快,一溜烟就从房间的一角窜到了另一角去,像是一颗毛茸茸的黑色炮.弹。但这可不是理由。
“你以前的移动速度比老鼠快多了,你忘了吗?”她一本正经的,“所以再不济都不能比不过老鼠呀——多丢人!”
可能是“老鼠”一词说多了也听多了,他居然感觉耳边已然响起了吱吱声,害他浑身发毛。
“我没有忘。”他顿了顿,“我们可以别拿老鼠当作衡量标杆了吗?”
“是你揪着老鼠这个话题不放的。”
“……抱歉。”
义勇干脆噤声了。要是再接着搭腔,话题肯定会变得没完没了的。
继续迈步,一脚踩在斜坡上,他的肩膀不自然费劲地前后摇晃了一下,这才带动着整个身子一起攀升上去。
就这么走了几步,抬起头时,他发现绀音正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难得露出了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用不着揣摩绀音的心思,因为她一点也藏不住,马上就自己全说出来了。
“你走路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她微微向前俯身,像是要仔仔细细地把义勇打量一遍,“平常看你不是这样的呀!”
她甚至还很夸张地用力嗅了嗅,好似风中的气味能够透露出答案。
闻风自然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的。义勇耐心地等着她把周围的空气全都嗅了一遍,这才说:“平常走的都是平地,和走在斜坡上不一样。”
绀音还是没懂:“怎么不一样了?”
“嗯……”他琢磨了一下,“平衡感会变得更重要。我少了半截右手臂,所以身体没那么平衡了——我还没有习惯。”
“原来是这样啊。”
谜题解开了。
既然是出于这么个原因,那绀音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努了努嘴,接着往前走了。
不过,只是少了身体的一部分而已,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明明手臂没有那么庞大,也不沉重嘛。
绀音伸直了自己的双臂,摊开的手掌收拢,抓紧了看不见的风,而后风又从指缝之间溜走了。
谜题好像没有解开,因为她不太想象得出现在义勇的感觉。
她只体会过拦腰断裂的感觉,但那时候她还只是一把刀,没什么自由意志,也没法自由行动,平衡感更是遥不可及的感觉,存在着的只有一种莫名沉甸甸的缺失感,好像脱离本体的部分依旧和自己相联,根本没有离开。
义勇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绀音真的很好奇,也想知道答案。她一身不吭地歪过身子,从下往上,打量起了他那空空的右侧衣袖。
半点奥秘都没能看出来,义勇已经飞快地用另一只手盖住衣袖了。这意思可太明显了——分明就是不乐意给她看嘛!
“咦——!”她皱起脸,故意把这酸溜溜的声响拖得格外长,“义勇小气鬼!”
义勇很无奈:“这没什么好看的。”
“哼!我知道的,你就是小气!”
绀音吐着舌头,冲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要不是终于走到了方便拾柴的平地上,她肯定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了。
眼下嘛,显然是收集柴火的正经工作更加重要一点。
以锻造了四十年日轮刀(也为锻刀炉收集了四十年柴火)的铁之森在他们临行前传授的经验,这个季节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肯定还不够多,所以要从几颗油脂丰富的树上砍几根枝条下来。要是遇到了枯木,也可以尽数收进竹篓里带回来。
砍纸条的技巧,也听他说起过了,很可惜绀音已经把这点经验之谈忘得一干二净。她有理由相信,肯定是脑袋里的小老鼠把她的记忆全都啃干净了。
总之,砍一点再拾一点,竹篓倒是很快满了,不可忽视的重量压着整个篓子直往下沉,环绕肩膀的藤条勒得衣服都变皱了好多。绀音回头,盯着义勇看了一会儿,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点疲惫或是力不从心的痕迹。
“你待会儿下山没问题吗?”她忍不住问,“看你上来都这么费劲了,背着满当当的竹篓下山肯定要麻烦上一百倍的!”
“没事的。”
“真的没事?我可不想你咕噜咕噜滚到山底下去。到时候我还要背着我的篓子把你拾回来,很麻烦哟,还不如我背着两个竹篓下山,你专心走路就好。”
原来不全是为了他好,也是想要替自己避免潜在的麻烦呀。
义勇觉得她说得还算有道理,也同样觉得他被小瞧了。
“我没问题。”他说,并没有察觉到语气中带着一丢丢的固执,“我可以……”
“走得还没老鼠快的家伙就别逞能啦!”
绀音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了。根本来不及反驳更多,她已经动手去抢他的竹篓了,硬邦邦的手指压蹭着肩膀手臂,多少有点痒。
不情不愿地,义勇变成了一身轻的悠闲状态。两篓重担全在绀音这里,她必须琢磨出一个合适的搬运方法才行。
让她分两趟把竹篓分别带下去?这么麻烦的事情,她才不乐意干呢!
这个问题倒是不算苦恼,用日轮刀的硬脑袋也能想出完美的解法。只要把多出来的这个竹篓背在前面,不就能够轻轻松松地——
“哎呀,看不见路了!”
一低头,挂在身前的竹篓堂而皇之地占走了大半部分的视线,她连自己的脚都看不到了,迈出的每一步肯定会充满未知。
完美解法还没落地就彻底暴死,实在是有点倒霉。不过无妨无妨,她一点也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况且,她马上就想到新办法了。
依旧把自己竹篓好好地背着,再飞快地把义勇的那个篓子倒扣上去,赶在木柴扑梭梭掉下来之前,两个竹篓已经紧紧夹在一起了。长度刚好,倒扣着的竹篓的背带能够套到手臂上,足以让这个篓子也稳稳地固定住。完美的解法这不就又能实现了嘛!
非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大概是半人高的竹篓堆在一起,比她高出了好多,从上方压下去重量让她既不能前倾身子,也不好朝后仰去,整个人晃晃悠悠摇摆不定,但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快看!”
绀音得意地跳到义勇面前。
“我是天才!”
难得的自夸维持不了多久。才刚迈出下山的第一步,天才就要彻底陨落成举世无双的天大蠢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