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尔德琴弓上的松香擦得有些多,他试着拉了一下,松香的粉末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刚刚擦松香的时候自己走神了……连那两个送军服来的学员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他的眼神落在那件刚刚熨好的军服上——这勤务兵实在是太不称职了!衬衫上还留有几处细小的褶子。罗西尔德皱皱眉头,决定自己去后勤的工作间熨。
“——不要相信那些从乡下来的勤务兵!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衬衫上多一道褶子有多么不体面!” 这是克洛当年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从小享受惯了家族仆人精心的服务后,任何勤务兵的手艺都难以入他法眼。给他当勤务兵简直是天下最倒霉的一件事!他喜欢自己的衣服上一尘不染,可在工作时又不管不顾,从来不下意识地回避那些污秽脏乱的场所。没有一个勤务兵不对此怨声载道。
不过他带过的军队里,对他有抱怨的恐怕也只有勤务兵而已。他的营一向以军纪严明而闻名。他手下的任何一名士兵,都像敬畏神明一样的敬畏他。
尽管他当时是那么年轻,可是从幼年开始就接受严苛军事训练的克劳尔伯格打起仗来一点不输给那些带了多年兵的老军人。尤其是在进攻法国时,为了保证德军顺利强渡马斯河,当时还是上尉的克劳尔伯格带着他那个不满员的连队和仅有的5门反坦克炮死死守住通往马斯河的必经之路——康纳格村。在四周都是法国坦克的虎视眈眈,那些法国坦克最近的时候离他们只有200米。当一个突击工兵连冲过来接应的时候,克劳尔伯格上尉居然已经固守了将近3个小时。
在突围的时候克劳尔伯格上尉把自己手上所有的5门反坦克炮都调集在一起,顷刻间,沿途法国人的坦克、火力点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尤其是他们被一座坚固掩体里的机枪火力压制时,他们身边的重火力已经所剩无几!克洛扔掉了自己手里的冲锋枪,夺过身边传令兵身上背着的毛瑟步枪,连瞄准带上枪栓,一共不到十秒钟,子弹就出膛了!
随后法国人疯狂扫射的机枪居然奇迹般地停了下来,据事后打扫战场的军事长汇报,克洛的这发子弹直接命中了法国机枪手的额头,使这个据点的战斗提前结束了!——这在当时是让很多训练有素的狙击手都为之瞠目的。可是罗西尔德知道——克洛的这一枪,凭的绝不是运气!从自己拿起琴弓的那天开始,克洛就已经拿着他舅舅给他专门特制的狙击枪学习瞄准了。克洛对于射击的痴迷,就像自己对音乐的痴迷一般无二。
也正是因为这个,克劳尔伯格上尉得到了他军人生涯的第4枚铁十字勋章,也是第一枚骑士铁十字,同时他还被破格晋升为少校。
当刚刚从军校毕业的罗西尔德望着克洛那枚高高挂在领口的骑士铁十字勋章,诚恳地请求克洛把自己调到他身边当副官时,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个无情地拒绝——
“亲爱的罗西尔德,那可是前线,你连人都没杀过……要我说,也许军乐团更合适你!你真的不该来当兵!”
克劳尔伯格少校的副官,是一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青年。他总是带着那副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紧紧跟随着克洛。尽管之前克洛经常违反军中守则——不带副官单独在战场行动,但是在上次战役之后,除了得到勋章,他还得到了奥尔施泰因元帅的一顿猛K,从那次以后,他开始老老实实地和其他军官一样去任何地方都带上副官。
罗西尔德开始很羡慕这个几乎从不说话的青年,羡慕他可以无时无刻追随在克洛身边。
可是直到某天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克洛拒绝自己的理由——他的确没有达到克洛的要求!
那是一个美丽的夏日午后,巴黎的每一条林荫大道都一如既往地平静而美丽。罗西尔德徜徉其中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沦陷国家。
罗西尔德不明白克洛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儿——一个公园附近的小广场,那里如临大敌般有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还有一些被驱赶来的附近居民。
克洛带着他的副官在士兵的队列前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到一群盖世太保开着他们黑色的汽车到达这里时,罗西尔德还在疑惑克洛什么时候和这些他最讨厌的乌鸦们搅在了一起。
从汽车里几个看似普通的法国人被陆续推了出来,接下来还有几个穿着法国军服的法军俘虏被拉了过来。这些人带着无比惊恐地神情,几乎是瘫软地被架到公园旁的小广场上。
“克洛!这是要干嘛?”
罗西尔德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不解,同时也感到一股透入身体的寒冷。
“干嘛!?”克洛看着眼前这个纯真无比的小提琴手,脸上骤然升起一丝宠昵的微笑。“当然是要让这些法国人知道跟德国人作对的后果!罗西尔德……你当兵时间也不短了,军校里没有教过你怎么枪决犯人吧?”
罗西尔德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浑身抽搐的中年法国军官,他脸上那有些松弛的肌肉在这种颤抖下异常扭曲着。
“可他们是战俘!克洛!你……你这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罗西尔德一把抓住克洛的胳膊大声喊着。
“如果你在战场上被这混蛋用机枪扫中,你就不会提那见鬼的公约了!”克洛笑容就像罗西尔德生日那天一样温柔。克洛抓起箍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握在手里。
“来吧!罗西尔德,我来教你怎么用手枪又快又省力的进行处决……以后真应该让军校里补上这一课!”
“不!”罗西尔德惊恐地抽回了手,这是他生命中第二次违背克洛的意愿。“法国已经投降了!他们已经放下武器……应该,应该像对待其他战俘那样把他们送进战俘营!”
罗西尔德第一次从克洛的眼睛里看到了鄙夷的神情。这种神情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捅进了罗西尔德的心脏。对于他来说,克洛的这种鄙夷比夺去自己的生命还要令自己痛苦。也许在克洛的眼里——自己是个没用的胆小鬼,一个不合格的军人。
克洛的副官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长官身后,表情没有一丝波折,眼前那些恐惧到绝望的人的神情,似乎一点也打动不了这个冷若冰霜的青年。他机械性地替克洛拿着大衣、枪套,眼神淡然地看着眼前那些即将被夺去生命的人们。
“你看,罗西尔德。用手枪枪决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克洛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罗西尔德的胳膊,不管他怎么挣脱,还是被拽到了那一排要被处决的法国人面前。
“首先要他们跪下!”克洛一边说,一边猛踹了前面那个法国军官的膝盖。那个法国军官扑通一声被踹跪在了地上,那颤抖的肩膀把他的恐惧泄露无疑。“当然……他最好能低下头,这样如果子弹穿过他的脑袋,不会飞跑伤到我们自己人!然后,用枪抵住他的脑袋……”
克洛一边说,一边轻轻拂过那个法**官的颈部,用微弱的力道使那个军官的头颅垂到了令他满意的角度。
“不!不!克洛……”罗西尔德几近绝望的哀求,让克洛停了下来,他冷冷地回头看了惊恐的小提琴手一眼,似乎是厌恶地甩掉了罗西尔德的手,转身径直走向那个还在发抖的法**官。
“砰”的一声过后,这个军官的身体不再颤抖,而是静静地倒在汩汩的血泊中。他身后是克洛还在冒烟的枪口。克洛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灰蓝色军用手套上喷溅的血痕。
克洛的眼神没在那具尸体上停留,紧接着就转向旁边那个已经瘫坐一团的法国军人。同样的熟练动作,同样的一声枪响。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克洛竟然有条不紊地用自己的手枪决了5个人,在整个过程里,他连眼皮似乎都没眨过。
在战场上用枪射击对方阵营里的士兵,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当你面对面用手枪去剥夺另一条鲜活生命时,却要面对极大的心理障碍。
当克洛就像一架冰冷的处决机器一样持续工作着,罗西尔德几乎无法呼吸。队伍中的人已经倒下了一半,当第一个不穿军装的人出现在克洛的枪口下时,罗西尔德如梦方醒似的又一次冲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克洛那已经满是喷溅血痕的胳膊。
“这些人没穿军装!他们是平民!!”罗西尔德是生平第一次对克洛咆哮!“就算他们参加了抵抗组织,也应该……”
克洛回头朝着几乎失态的罗西尔德冷笑了一下后,低头看了看那个穿平民服装的法国人。
“这是您儿子的照片?”克洛俯身从那个法国人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钱包,里面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克洛的兴趣。
对方嘴唇颤抖,已经无法回答这个杀人机器的问题。
“不过很遗憾!这么可爱的孩子却没有父亲……”
克洛的眼睛还盯着照片的时候,他手里的枪已经响了!罗西尔德哆嗦了一下,眼前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骤然倒地,大概由于太突然,倒在地面的时候,还回弹了一下才彻底不动了。克洛的处决的确很熟练,这些被他处绝的人,没有一个在倒下后还呈现过一丝生命迹象的。
连续的处决让克洛的手有些酸麻,克洛揉了揉自己震麻的手,把枪扔给了他副官。
“照我的样子,你来干吧!”克洛一边说一边摘下自己那布满血迹和沾满硝油味道的手套。
“早知道,应该戴那双皮的!”他望着已经僵硬的罗西尔德轻巧地笑着,把手套攥起来,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轻轻摔了一下。
那个表情阴郁的副官,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他的长官的命令。几分钟后,这个不大的小广场中心,四处流溢着暗红的血液。那些被枪决者的尸体由士兵和盖世太保迅速处理走,半个小时后,小广场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一个美丽的下午又回来了,一切安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