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刚刚那场短暂的争论，一直在沉睡的克劳尔伯格少校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但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后，便再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沉睡着。

加里森看了看这位身份扑朔迷离的少校，回忆着刚刚伦敦发来的指示。房间里的众人也都不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烟味。

头真是注定了做一个监狱长的命运！戏子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笑了。上帝俨然觉得把他们4个全纽约都闻名的重刑犯派给头儿做手下还不够，于是又特地把克劳尔伯格这么一位身负多种重罪且负案在逃的家伙塞给头儿当上级。难道头儿这辈子注定要和罪犯打交道？

“酋长，杀人犯要判几年来着？”卡西诺突然转过头碰了碰一直没有说话的酋长。

不过酋长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径直盯着克劳尔伯格的脸好一会儿后，突然向一旁的博尔曼发问到：“他……真的是维京之鹰？”

在得到了博尔曼一个漫不经心地点头后，他继续问道：“那你们真的曾经靠10个人击退过几百个德军？”

如果说在知道克劳尔伯格就是维京之鹰前，他对这个近乎于不可能的传说依然带有一种善意的半信半疑，但是在知道了少校就是维京之鹰这个噩耗后，酋长开始坚定地认为他之前听到的都是谣言。

面对酋长的问题，博尔曼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而且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

酋长和众人都被这种没有由来的大笑弄得不知所措，终于笑够了的博尔曼终于捧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先告诉我，这是德国人告诉你的，还是美国人告诉你的？难道这就是美国人的幽默方式吗……”

“这么说是没有这回事了？”酋长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些关于孤胆英雄的传奇都是子虚乌有的传说。

“不！不！是有过！”博尔曼终于控制住自己不断喷涌的笑意，“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真的！”酋长的眼睛微微一亮。

“我们的确是靠10几个人击退了几百个德军士兵。”博尔曼揉了揉已经酸痛的下巴，继续说道 “不过这事儿没你们想的那么传奇！有一次是有几百个德军来清剿我们的营地。我们发现以后，克洛带人悄悄迂回到他们的后方，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干掉了他们的信号兵。然后……然后他摘下那信号兵胸前的信号哨，按照德军战斗信号吹——”说到这里，博尔曼回头看看一旁目瞪口呆的罗希尔德，“罗希尔德，关于这一点你最清楚！他回军校当战术□□时，信号哨这门课一直都是他最喜欢教的……就这样，那几百个人听到克洛的哨声以后，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一路整齐有序地按照信号哨的指挥，变换着各种不同的战斗队形，乖乖地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博尔曼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后，看着房间里表情如同被雷劈过的众人以及面如死灰的罗希尔德继续说到“如果美国人认为这也算一种……”

激动的情绪让博尔曼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拼命用拳头擂着桌子，肩膀剧烈地起伏着，脑袋在袖子上滚来滚去，一看就在抑制他那可能随时就会爆发的大笑。

一个孤胆英雄的传说就在这样一个寒冷阴森的秋夜中悄无声息地破灭了，克劳尔伯格少校那刻薄轻狂的官僚少校的形象重新回到大家的心里。卡西诺和高尼夫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基地训练场背回来的那200磅石头。

加里森似乎对这个神话的破灭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失望，他静静地坐在众人身后，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正笑得不成样子的博尔曼。

“他也教狙击课？”加里森的突然发问，一下子击退了博尔曼脸上所有的笑容。

戏子诧异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头儿——这位一向遵规守纪的中尉今天居然罕见地破坏了保密条例，主动过问起克劳尔伯格的个人情况。

“您的眼力不错！”博尔曼点了点头，眼睛里狡黠的目光透出了几分赞许。

“这跟眼力没关系！”加里森淡淡地笑着，一个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克劳尔伯格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硝油味。

记得在法国上岸的时候，克劳尔伯格在经历了掉进海里，长时间的泡澡洗浴后，依然不能掩盖他手上那股淡淡的硝油味。加里森当初就觉得奇怪，像克劳尔伯格这样年轻的军官，怎么会有那种一直在前线十几年的老职业军人身上才会有的那种洗不掉的硝油味。除非他是——除非他是一个每天枪不离手的狙击手，大概也只有这种可能，才会使他的手上日积月累地沁染了枪支每次击发时发散出的浓重刺鼻的硝油味儿。

“狙击？这太好了！高尼夫这下你一共欠我20英镑了！你别说你不记得，在英国时咱们打赌——史密斯少校究竟会不会开枪！你说他要是能把子弹打进5环以内，你就输给我20英镑……”卡西诺听到“狙击”这个词儿以后眼睛里立刻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得了！你也没见过他开枪，你不能凭着这个犹太人的胡说八道，就认定我该输你20英镑。”高尼夫挠挠头发，回头嗔怪地看了一眼多嘴的博尔曼。

“幸好当时少校没听见你评论他——子弹可能连靶子都没碰过。”戏子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不然挨子弹的就不是靶子而是你的脑袋了！”

“这么说他是个神枪手？”大家的议论使酋长好不容易从孤胆英雄破灭的打击中恢复了一点情绪。

“他为此曾获得过元首颁发的勋章！”博尔曼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坚定。

“不过狙击手和你说的神枪手不全是一回事。神枪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大概是多年的军旅生涯，抑或是沾染了德意志人的刻板，博尔曼较真地纠正着酋长嘴里那个不够精确不够军事化的用词。

“在我们看来……反正都差不多。不过……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子爵到底是谁？我们的少校到底杀了谁？”高尼夫不希望大家的话题纠结在少校的枪法上，连忙颇显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我不知道！”博尔曼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罗西尔德，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用一种看似很不经意的口吻继续说道，“克洛以前从来没提过。”

“啊！一定是为了抢女人而争风吃醋！是不是他们看中了同一家酒馆的女招待？”卡西诺接触过的杀人犯里，除了那些以犯罪为职业的□□分子外，剩下的不是为钱就是为女人。

听到这话，博尔曼无奈地用眼睛往天花板上翻了翻，一只手在那布满细碎伤痕的额头上重重地揉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保险箱大盗，觉得他身上具有一种和他外表完全不相称的天真，更加难得的是，这种神奇的天真居然在如此长的血肉战争中丝毫没有受到磨损。于是一种可气又可笑的感觉从胸口冲击到了嗓子——

“一个13岁的孩子——是-不-可-能-因-为-这-个-去-杀-人-的！！”博尔曼无奈的话语中伴随着一种牙齿互相抵磨而吱吱作响的感觉。

“13岁！！！”

博尔曼的这句话像是把一袋子钻石扔进泰晤士河一样，引起了对面一片惊呼之声。

“等一下……”对当年那件事略有耳闻的戏子在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年龄时，立刻产生了某种疑惑。

“可他在1936年时已经是军官了，而且——他是从军校毕业的！”戏子想起了他8年前第一次见到克劳尔伯格时，他已经穿上了国防军的军服，而且他当时亲口说过——他刚刚从军校毕业！！照这个时间算下来，他的杀人罪行和上军校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先不说一个劣迹斑斑的杀人犯是如何招摇过市的上军校，就说13岁——这个荒唐无比的年龄也不可能被以严格而闻名世界的德国军校录取。

“克洛是虚报年龄上的军校。因为那时候军校是他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了。因为军校归国防军管辖，警察是无法插手的。”罗西尔德的声音从壁炉旁边传来，虽然那声音听起来略显虚弱、甚至是茫然的，但却又是不容反驳的。

“那所军校跟我们德国后来的军校不一样。”罗西尔德虚脱般地把脑袋靠在椅子高高的靠背上，似乎熊熊燃烧的炉火也难以温暖他那冰冷的面庞。

“因为上次大战以后，《凡尔赛条约》规定德国不许拥有空军，不许拥有总参谋部，不许拥有潜水艇、坦克、潜水艇……尤其不许德国拥有军事学院。所以……没办法！很多前普鲁士军官团的成员只好以马术学校的名义偷偷办了那所军校，学员也都是私下招募的容克或者普鲁士军官团的子弟。因为普鲁士军校自古以来就有招募低龄学员的惯例，所以当时有很多学员的年龄都是虚报的。所以克洛那种情况也并不奇怪。所以后来在克洛他们正式进入军队服役时，都继续采用虚报后的年龄，为了是不给国际上留下道德上的话柄……不单是克洛，很多跟他前后毕业的军官真实年龄都要比他们的证件上小很多。”

此时的戏子内心长久以来的一个巨大疑惑终于被解开了——早在8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克劳尔伯格的时候，就为他那军服下充满稚气的脸感到疑惑。回想起在军校里他第一次质疑克劳尔伯格的身份时，少校拿自己是中国赴德进修军官的身份来搪塞他们时就说过——自己13岁就参军了！现在看来这个家伙当时并不是完全在撒谎。除了保密条例规定不能说的内容，其余的……他貌似说的都是实话。不过，这可不能怪他们，因为任何实话从少校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一句听起来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