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的逐渐深沉,房间里熊熊燃烧的炉火似乎也不能阻挡寒冷的逐渐侵袭。潮湿、阴冷像一条条的蛇一样在顺着每一道缝隙加紧向屋内钻。经历了如此令人紧张与疲惫的一天后众人很快没有了聊天的雅兴而纷纷进入了梦乡。
酋长守在大厅的通道口,细心地辨析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机警地就好像一只在深夜里孤独活动的狼一样。
头儿在离他不远的酒柜旁依靠着酒柜,他的额头抵在酒柜的椴木板壁上,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冲锋枪的弹夹柄。加里森尽管不是十分放心让酋长一个人在深夜值守,但是昨天一晚上的躲避轰炸、疏散平民、清理废墟已经令人身心俱疲,白天却又卷入了史密斯少校与盟军、德军,挪威政府及游击队等等一系列本来与他无关的复杂矛盾中……面对明天可能更加艰险的路程,他几乎是命令式的强制自己休息。
“你怎么还不睡?”
酋长看到高尼夫虽然躺下很久了却一直不停地拿眼角睃着罗希尔德,天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打那把小提琴的主意。于是他轻轻用脚尖点了点小贼身边的地板。
“哦!得了,酋长!”小贼的嘴里发出一句微弱的咕囔,随即他灵巧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挪动到了罗希尔德的身边。他挠挠了满是乱发的脑袋,有些拘谨地看着罗希尔德,似乎十分想跟这个冰山一样的德国军官说点什么。
此时的罗希尔德依然僵立在壁炉旁,金色的头发委顿在乌黑色的琴盒上,眼睛尽管无神却丝毫没有困倦的意思。
“那个……那个……”小贼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罗希尔德有些惊诧地抬起眼帘,看着这个衣冠不整的小贼。此时的高尼夫眼里似乎早已不存在什么德军少校,有的只是一个和他一样,在童年时期就因为生活所迫离开亲人背井离乡在外国长大的可怜年轻人,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甚至比他幸运——因为自己还有妈妈,而罗希尔德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
眼下这位孤儿唯一视若兄长的——克劳尔伯格,却毫不吝惜地想斩断彼此之间这点仅存的亲情。一种莫名地同情在高尼夫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缓缓滋长,尤其是刚刚当自己脱口说出了克劳尔伯格曾经鼓动自己去偷那把小提琴时,他清楚地看到了罗希尔德当时痛苦地抿着嘴角,忧郁的眼神在炉火的映射下,散发出的那种令人揪心的气息。
这种绝望的气息,高尼夫曾经在哪里感受过——没错!当那天纽约的警察用手铐把自己带走时,似乎自己的母亲眼里也流露过类似的痛苦眼神。
“其实……史密斯,不!应该是克劳尔伯格少校他……他当时只是和我们开开玩笑,不是真的让我们去偷这把琴……”高尼夫说完后仍低着脑袋,溜溜乱转的眼睛却不断地往罗希尔德的脸上瞅着。
罗希尔德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手依然不断地摩挲着已经磨得发亮的琴盒,似乎这把琴很快就要不属于自己。
“或许……克洛是对的!”罗希尔德翕动了一下嘴唇,面对几乎已经感到自找无趣的高尼夫,他突然露出了一种罕见的善意的苦笑。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纳粹。”
这句话让高尼夫为难地挠了挠脑袋,一时间平日机灵精明的小贼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安慰的话。罗希尔德面对窘迫的小贼流露出一丝感激。
“我知道,是因为德国占领了挪威……不过,这也不能怪您……”小贼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感到不妥的话。高尼夫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费劲心机去安慰一个随时会结果他们性命的敌军军官。
罗希尔德躲开小贼真诚而善意的目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被炉火照亮的琴盒,似乎是对高尼夫,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只是我!上次大战以后,有大量失去父母的德国孤儿被挪威人收养。他们和我一样,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挪威话,熟悉挪威的每一个城市,每一条街道,甚至……每一幢房子里的每一家人。可是……四零年,我突然接到了最高统帅部的调令……”
罗希尔德说道这里,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似的,久久发不出声音,足足3分钟之后,他才用有些哽噎的声音继续说道:
“到了新的驻地我才发现他们派往挪威的士兵和军官,大部分都是~~都是当年被挪威人抚养长大的孩子,其中,也包括我——”
罗希尔德的话没有说完,房间里却早已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不能怪你。”这个来自酋长的声音让壁炉边正在沉默的两个人十分意外,等到他们望去时,酋长早已扭过头去变回那个全神贯注的深夜值守者。
映着橙红色的炉火,罗希尔德轻轻咬着嘴唇,用几乎有些颤抖的手又一次摩挲了一遍那乌亮的琴盒后突然把琴盒塞进了高尼夫的怀里。他手背上因为昨天清理瓦砾而留下的已经结痂的伤口也同时划痛了高尼夫的手指。
“你……你这是干嘛!”
高尼夫一时不知所措,这把曾经让他们惦记了很久的小提琴,此时突然变得有些烫手。他忙不迭地想往回推,可是对方早已闪身离开。
“还给克洛吧!”罗希尔德低着头完全不敢再看那把琴,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任何人看了都会心酸的微笑,“这把琴花可是光了他当时有所的钱。”
高尼夫面对如此揪心的笑容,凌乱的头发和紧皱的眉头搅在了一起。好像怀里抱的不是小提琴,而是一块烫红的烙铁。
“好了!我的音乐家。”一阵低声的冷笑从屋角低低地响起,博尔曼揉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不知道他是刚梦中醒来,还是根本就没有睡。
“你这悲情的戏演得不错嘛!难怪戈培尔的记者会抓住你来做文章。”他撇了一眼高尼夫怀里那精致的琴盒,脸上堆起了狡猾的笑容,“你用不着担心你的琴,克洛他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才买了这么一个破玩意……”
博尔曼话音未落,原本刚刚脸上有些血色的罗希尔德,瞬间又恢复了那冰川般的冷峻,海蓝色的眼眸任凭壁炉里的火焰如何照射,却总也不能映出一丝温暖的颜色。
“你真以为他为了买这玩艺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和津贴吗?!”犹太人用轻佻的目光扫了一眼已经完全不知所措的小贼和他手里的那个乌黑的琴盒。然后用十分惬意的目光享受着罗希尔德那已经近乎扭曲的表情。
“他不过花300马克在维茨大街雇了2个姑娘,指使她们轮流跑到莫拉维耶伯爵那里哭哭啼啼的宣称怀上了克洛的孩子,并且哭闹着要求结婚,如果被拒绝就把这事捅给全柏林的小报记者。于是可怜的老伯爵就乖乖地把他原来准备赞助国社党和那个小胡子波西米亚下士的一笔政治资助,拿出来了结这场莫须有的风流债……这把琴,在他眼里——也许只是一场恶作剧的副产品而已……”
犹太人正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热闹无比场面时,罗希尔德的脸上升腾起一股羞恼的红色,拳头由于攥得过于紧,手背上那些刚刚开始愈合的小伤口已经有几处开始撕裂。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肋下的佩枪上,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犹太人值得他浪费枪膛里的一颗子弹。
“砰”的一声,一把雪亮的尖刀贴着博尔曼的脸颊飞过,径直扎入犹太人身后那一排已经落满尘土的某个狩猎战利品头部标本上。
“我看这驯鹿挺有意思。”酋长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手腕上的皮护腕,眼睛都不抬地对博尔曼说道。
“酋长——”加里森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博尔曼身后响起,刚刚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已经足够让机警的头儿从浅睡中惊醒。看到头儿向自己轻轻摆了一下头后,酋长冷冷地向博尔曼瞪了一眼转身坐到一个离门口更近的地方继续他的值守任务。
博尔曼路过加里森身边时,看到对方眼里的不悦。
“您不能怪我刺激我们的向导。”博尔曼淡淡地笑着,眼角悄悄瞄了一眼依旧守在壁炉边,但神情恍惚的罗希尔德。
“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要比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要好!您要知道——如果这些话出自另一个家伙的嘴里,一定比我要恶毒。这点我想您很清楚……到了那个时候,后果也许是不堪设想的——”
“当年那主意也是你出的?”加里森的左手虽然微微松开了紧握的枪前的弹夹柄,右手依然紧紧地扣着枪把。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辩。
原本有些得意的犹太人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怔,那双狡猾的眸子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后反反复复对着眼前这个美国军官扫了许多遍。他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确低估了这位美国军官——尽管他有一群叽叽喳喳,冒冒失失的部下。
“没错!”博尔曼撇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