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路上台阶多,两人走得慢,偶尔磕磕绊绊他也不敢伸手去碰周桁。
眼前这人看起来身体亏空虚弱,与胡杨想象中的天之骄子截然不同,真的很难把他与天赋异禀的半仙之徒联想到一起。
或许是传闻中的周桁太过耀眼,胡杨盯着他看的时候,自动在脑海中将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象出来,越想越觉得可惜。
“山下有些传闻。”
胡杨正沉浸在自己对天之骄子的想象中,周桁打断了他。
“传闻多是不可信的,大多有夸张虚张声势之嫌。”胡杨大概猜到他说的是周劭兴师动众来找他的事情。
其实周劭已经派人来过一遍,找苍山掌门交出周桁。但是当时周桁被谢暄安顿在山下,周劭当然找不到人。
苍山这样的古老修仙门派,传承了几百年之久,也不会轻易让人拿捏,一口咬定从未见过周桁,也不知道周桁在哪。
周劭也没过多纠缠,只说见不到周桁,见见谢暄也不错,毕竟许多年前周桁与谢暄最是要好。谢暄当然没见他,作为苍山未来的掌门,自然不能轻易妥协。
但是这些事情他不能说,只能含糊其辞。
掌门交代过,谢暄师兄也交代过。
上山的路很长,周桁眼睛朦胧走得磕磕绊绊,胡杨一路将他领到流云峰,先让他好好休息。
“谢师兄被掌门传去青鸾峰议事,暂时不在流云峰,公子先在此处休息休息,我去与师兄传个话。”
胡杨转身欲走,周桁叫住他,“请问常辞怎么样了?可否帮我打听一下?就是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孩子。”
胡杨笑着说:“公子莫要担心,那孩子已无大碍,现与南荀公子在别处。长清真人说,只要以后稍稍注意些入口的东西,便不会再有大碍,具体些您可能要等谢师兄来与您细说。”
周桁点点头,浅笑道:“多谢。”
胡杨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周桁,只觉得眼睛都要看直了,他双眼有些无神,却又凭空多了些不可侵犯的意思。
胡杨看着看着忽而心觉冒犯,又慌张看向别处。
胡杨退出去之后摇了摇脑袋,迎面撞上刚得了消息的谢暄,顿时生出一种心虚之感,有些慌张起来。
“谢、谢师兄!你这么快就来了?”
谢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也不是方勾单啊,怎么说话结巴起来了?
谢暄点点头,“多谢。”
胡杨大惊失色,落荒而逃。
周桁循着上次的记忆,摸到桌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上山匆忙,走了这么长时间的山路,他确实累了。
眼前的光模模糊糊,隐约能看到个人影,周桁嘴角微扬,“谢暄?”
谢暄靠在门边,“我在。”
周桁从凳子上起身,谢暄上前将凳子挪开。
“你有事瞒我。”周桁拽着谢暄的袖子。
云州城一行,二人互通心意,谢暄想带周桁回苍山,中途突然放弃这个想法,再加上山下的传言,即便胡杨有所隐瞒,周桁也能隐约猜到谢暄有事瞒着他。
“周劭是不是来过?”
谢暄:“他已经走了。”
“掌门找我是因为禁术一事有了些眉目,要我们继续追查。”
周桁:“真的吗?有进展了?”
谢暄将周桁按在凳子上,握住他的手,“范如美借着送霜儿回家的名头,暗中将小五的尸体也送往东陵城。追着这条线往下查,说不定能查到操控小五的幕后主使。”
周很好从凳子上起身,“那我们快些去,晚了兴许追不上了!”
谢暄将周桁的手按在怀里,看着他朦胧无神的双眼,说:“不急,有人跟着。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长清师叔治好你的眼睛。”
“郎中不是说了,养些日子自然会好吗?何须劳烦真人。”窗外隐约能听到人声,周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他怕被别人发现,这样对谢暄不好。
谢暄随着他抽开,紧接着在周桁唇上印下一吻,软软的,轻轻的。
不等周桁后退,谢暄主动放开他,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甚是动人。
“那是一般郎中说的,这位郎中可不是一般人。”
偷得一吻,谢暄心情颇好,他平日里很少开这样的玩笑。
周桁不说话,耳尖泛红。
谢暄怎么这样!
气氛略有些微妙,周桁微微转了转身,不正对着谢暄的方向,问道:“南荀呢?他不是先一步来了吗?”
谢暄嘴角微微上扬:“他与师兄打了起来,被师尊一同关了禁闭。”
“什么?可南荀不是苍山的弟子,也要被关禁闭吗?”周桁震惊于这样的规矩,南荀也太不知收敛了,到了别人的地盘还这么张扬跋扈。
“他自己说入乡随俗,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阿辞呢?”
“你关心南荀,关心常辞,怎么不关心我呢?”谢暄一步一步靠得更近,周桁被逼的节节后退。
周桁从来不知道谢暄这么不讲理,“你不是在我眼前吗?”
“我很想你。两天不见,想得紧。”
周桁一愣,这是怎么了?
“我并不是为了你要放弃掌门之位,我已经没有办法独自待在苍山了。师尊理解我,各位师叔理解我,掌门也会理解我,你呢?”
谢暄又靠近一步,“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呢?”
周桁紧张得步步后退,“我、我……”
“咳咳!咳咳!”
外头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声,周桁慌张推开谢暄,整理着自己并不乱的衣服。
谢暄眼见他这么慌乱,在心底笑了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师兄,周……公子,我来将这小娃娃送回来。”
来人也是周桁见过的,是上回在山道上遇到的方勾单。
“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常辞一把扑到周桁腿上,周桁摸了摸他的头发。
云州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日,这么几天对常辞来说确实太久了。
“阿辞长高了些呢,真厉害!”周桁蹲下来摸着常辞的头已经有些费力了。
方勾单笑着说:“小孩子长得就是快些的,我阿娘说我小时候也是窜个子窜得飞快,三五个月她就打不着我的脑袋了。”
常辞朝周桁怀里钻了钻,撒着娇,“哥哥才不会打我的脑袋呢!”
周桁笑着应声。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常辞非常信任和依赖周桁,总是粘着周桁。
谢暄见方勾单还不走,问道:“还有事?”
方勾单眼神朝周桁示意,谢暄跟着他出去了。
“此次仙门大会在苍山举办,期间引领接待皆有师弟们负责,掌门传话,师兄不必直接露面,只需在暗中观察即可。”说起正事来,方勾单倒是不结巴了。
谢暄双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掌门怀疑,此次仙门大会有可能混进心怀不轨之人?还是说……”
还是说仙门百家本身就存在问题?
谢暄回来跟周桁简单交代几句便要去青鸾峰,他现在依旧是苍山未来的掌门,所以很多事还是要他出面处理。
“仙门大会在苍山举办,这两日山上人多眼杂,你和阿辞就在这里,我会让胡杨和方勾单给你带话,旁人一律不要相信。”
谢暄腿往外迈了几步又退回来。
“明日长清师叔会来为你诊治,你身体或许还有许多问题,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周桁点头。
谢暄还是没走,“阿辞,照顾好哥哥。”
常辞点头:“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谢暄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周桁坐在桌边轻声笑着。
仙门大会向来是仙门大派牵头,无论大派小派只要传个信都可参加,这是各派相互之间认识、联络的的好机会。参加这样的大会于小门小派而言有利无弊,因此苍山山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门派上山人数有限,还有许多人只能停留在山下,山下客栈也是人员爆满。
谢暄要筹备各项事宜,还要在暗处留意,因此接下来的两天周桁都没有见过谢暄,胡杨和方勾单倒是一天几趟地往流云峰跑。
“公子,长清师叔不一会儿便到,您莫要着急。”方勾单与常辞翻着花绳,等着胡杨去请长清真人。
周桁心中是有些忐忑的,除了眼睛,他还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有什么问题,也怪他过去太过信任裴云起。
想着想着,常辞抬头说道:“哥哥,外面有人来了。”
周桁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长清真人,谁知外头想起胡杨的声音,“这位道友迷路了吗?此处不对外界开放。”
来人尴尬咳嗽两声人,“苍山不愧是传承了几百年的老门派,此间山道迷蒙复杂,我第一次来,不小心迷了路,还请道友见谅。”
周桁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怕给苍山惹麻烦也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在屋内小心听着。
那人又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长清真人了吧?久仰!久仰!”
胡杨警惕地看着他,“道友迷路,到底是我苍山招待不周,我这就将您带回去。”
方勾单在屋内守着,“公子莫怕,胡杨一会儿就将那人带走。也不知守山路的那些人是不是偷懒了,竟让外人溜了上来。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头得让谢师兄好好罚他们。”
谢暄身份特殊,并非与众子弟一同吃住。他在苍山有两处住处,周桁这里是一处,青鸾峰还有一处,只不过这些年大多都是空的,有人按时打扫。
谢暄如今在苍山的地位算得上是半个掌门,在众子弟的眼里他与十二真人和掌门一样可怕,因此谢暄的住处平常不会有人来。
方勾单哼哼一声,“那人恐怕没安好心,我得跟谢师兄好好告一状。公子身份敏感,他们也忒大意了。”
周桁一时担心匆忙上山,倒是没有考虑这么多,此时心有愧疚,“给大家添麻烦了。”
方勾单摆摆手,“公子不必介怀,苍山上下一条心,掌门愿意维护你,必是有他自己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