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为坐在塔中,看着眼前的幼童。
幼童对自己现在的情境完全不知道,还在咬着自己的手看着眼前的这个漂亮大哥哥,时不时吸溜一下鼻涕。
“邋遢死了。”骤为皱眉,拿了一张纸递过去。
幼童不知道为啥突然高兴起来,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就是不接过他的纸。
骤为啧了一声,起身把纸捂到幼童鼻子下边。
幼童抬头看着他笑的很是傻气。
“啊唔……啊唔!”幼童扑腾着小短手想去抓骤为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骤为去捞自己的头发却为时已晚,那一缕青丝被幼童紧紧的抓在手中。
“咿呀!”幼童笑的更傻了。
骤为被拽的头皮疼,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把自己的头发拽出来。
幼童立马扁了嘴,眼看就要哭起来了。
“别哭,哭我就揍你。”骤为冷着脸威胁道。
幼童不知道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被他的冷脸吓到了,脸上的笑很快消失,乖乖松手。
骤为将纸折了两下去擦幼童脸上干掉的血迹。
纸质粗粝,幼童皮肤嫩,划过去立马就是一片红。
幼童嘴更扁了,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嗯?——”骤为威胁的拖长音。
幼童脸都皱巴巴的憋着哭,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劈里啪啦的落。
骤为扭头看了看,拿起桌上的一壶凉茶浸湿纸。
浸湿的纸柔和多了,骤为回头给幼童擦脸。
血迹被慢慢的一点点的细致擦去。
骤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这个孩子擦脸,或许是实在嫌弃她太脏了。
纸逐渐脏了,幼童的脸明亮起来。
骤为起身把纸扔到桌子上突然感觉到袖子处轻轻的拉扯感,他回头。
“谢谢……哥哥。”幼童拽着他的袖子看着他,明明口齿不清,骤为却意外的听的很清楚。
幼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工艺极佳的珠宝。
骤为别过头。
他不知道秦裴漪捡这个孩子是干什么。
。
眼看着消息送到了,蝣粟回去休息,只剩下半身傀儡跟他在这里。
蝣粟不在,上线的就是秦裴漪。
男人撇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骤为跟秦裴漪向来不对头,要不是蝣粟派他过来他都不愿意,现在秦裴漪走了他更自在,也没人找他麻烦了,干脆找了那个守塔人的房间睡觉去了。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很难受。
不是身体上的难受,蝣粟的身体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是那种心上的难受。
明明胸口都没有心脏,偏偏一直胀胀疼。
他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但是什么事呢?他也不知道。
一直待在那件房间里跟骤为同处一个空间让他很不舒服,浑身发毛的那种。
骤为也算勤勤恳恳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为了分刀回归的事鞠躬尽瘁的,但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他知道自己是蝣粟的一部分,因为万年前砍断天道链降下因果,让他无法回归本体,只能通过轮回转世到一个凡人身上再与蝣粟融合。
只是他总感觉那里不对劲。
他好像忘了凡人时期的一些事。
他甚至连自己凡人时期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若不是他见骤为第一面对方就一脸震惊的喊了他声秦裴漪被上线的蝣粟暴揍了一顿,他都想不起自己叫啥。
秦裴漪。
这就是他凡人时期的名字吗?
那他现在该叫什么?蝣粟?还是秦裴漪?
不过,这些或许都无所谓了,他最终会和蝣粟融合,不过如蜉蝣短暂的凡人一生,终究会淹没在蝣粟的浩瀚记忆中,成为微不足道的一瞬。
那时候,他就是蝣粟,而不是秦裴漪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个结局他就胸口胀痛更明显。
他很看不惯骤为,具体表现在骤为每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手痒想暴揍他一顿。
大概是因为骤为为了帮他融合分刀做了一些对那个秦裴漪的凡人身份很过分的事吧。
不过看在骤为好歹为了乎尔池为了分刀忙前忙后这么多年,他还是手下留情了不少。
他总感觉骤为看着自己是眼神很复杂,他形容不出来,像讨厌不完全是,说羡慕也没很对。
硬要他形容,就是那种看向别人家慈爱的父母的眼神。
不能在想下去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秦裴漪——姑且先用着这个名字吧——下了楼就不知道该去哪了,眼下正是晚秋近冬,风冷了起来,幸亏这具身体用了他半身血肉养成,不然就一身单薄红衣早被冻回去了。
城池早已成了一片废土,全是受他控制的鬼物,还有不少尸体。
左右无事,他也不想回去再跟骤为面对面,索性在这城中闲逛起来。
一路上的鬼物见到他都跟鹌鹑一样乖乖让路弯腰——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腰——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心里莫名冒出来一句话。
不应该是这样恭敬的态度,应该攻击他,毕竟他可是——
他……他……他可是……可是……
他可是谁呀?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是蝣粟,是整个鬼界的神,控制着整个鬼界,鬼物对他们的神明毕恭毕敬不是应该的吗?
不是呀,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喊,不是的,他们……他们……
那个声音最终没说出来什么。
等他回过神,自己竟不知道逛到了哪里的一个犄角旮旯里。
天也黑了下来,鬼火星星点灯的亮起来。
他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音。
大概是不知道哪里闯进来的活物罢了。
他不想管这些,抬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一声弱小到几不可闻的哭泣。
整个城不是都被他变成血城了吗?
不是,不是,他没有……他——
“哇……”那声哭泣更明显了。
他转移注意力,朝哭泣声方向寻过去。
一个女人,准确的来说,是一具女尸,看样子死了很久,已经僵直了,之前听到的哭泣声就来源于她身下。
他挽挽袖子,搬起尸体,看到了尸体下边的景象。
幼童紧闭着眼,已经出去多进气少了,恐怕他再晚来哪怕一步都魂归幽冥了。
他本该拂袖而去的,毕竟蝣粟可从来没在乎过凡人的生死,但神差鬼使的,他抱起来这个孩子。
幼童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人抱着他,怀抱温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他。
幼童的手很小,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环境中倒比他这个真鬼温度还低,却十分有力,攥住了他垂下来的头发。
“……爹……爹……”
秦裴漪的面容过于艳丽,一个幼童哪有什么男女之分,看到漂亮的就喊父母,所幸秦裴漪虽然长的艳丽,却不至于让人男女不分,于是就落了个爹爹的称呼。
稚子无心之言,却在他的心头掀起大浪。
胸口好疼。
明明他连心脏都没有,怎么会这么疼?
他是……他……这孩子……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丟掉这个孩子的,他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可情感却在拼命挣扎。
带她走,带她走,离开这里。
心底的那个声音大起来。
为什么?要带她走?
他……他是……谁……
“爹……爹……冷……”心口绞痛时,他听到孩子的轻声。
他下意识的脱下外套裹住这个孩子。
他……他不应该呀……他应该……杀了……不对……他要……
剧烈的心口疼痛让他站不稳,踉跄几步扶着墙半蹲着,怀里还护着不认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尸体下边,还有一张纸条。
心口越来越疼,好像在挣扎着长出什么。
他疼的蜷缩起来,孩子被外套牢牢裹着不透风,就算他疼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任然记得把孩子安慰的放置在一边,还推远了点防止自己挣扎伤到孩子。
他……好疼……疼……
精神上好像被剥皮抽筋一样的疼,连带着身体也在疼痛。
救……救我……荆……
荆………
他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
荆……谁……
挣扎中,手猛的撞到之前放孩子的台子上,将那张纸条震下来。
纸条轻飘飘,随着它落下来的还有一个东西,掷地有声。
他强忍着疼痛看过去。
一支金簪落在地上。
眼角疼出血泪,模糊了视线,那支金簪却像昏暗中兀的点起来的一盏灯。
疼痛开始慢慢褪去。
他躺在地上,缓了好久才勉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旁边裹在衣服里的孩子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得了温暖,迷迷糊糊的便睡过去了,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他靠在台子的腿上,伸手拿过纸条。
“今我将去,唯放心不下我孩,只求过路者怜悯,如一息尚存求救儿一命,不求收养,救后生死由天决,如再无生息求埋葬我儿,不求华坟只求入土,拔簪为誓求君援手,儿名为露弱茹。”
露弱茹。
他看向睡过去的孩子,这孩子叫露弱茹。
这女尸大概就是她的母亲,见自己必死无疑,只能留下绝书为孩子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幸运的是,她等到了。
他爬过去抱起露弱茹。
孩子睡的不省人事。
手中鬼力浮动,这孩子在寒风中太久了,要迅速恢复必须要用鬼力,只是,一旦用了鬼力,这孩子就再也不是人了,蝣粟的鬼力不是一般的鬼力,她会成为类似于骤为一样的存在。
不行。
他突然犹豫起来。
这个孩子,她若是以后知道了,会心甘情愿的成为鬼物余生只能像骤为一样,永远无法站在阳光下吗?
她会怨他自作主张将她变成鬼物吗?
他不确定。
不对,他可是蝣粟,神明救下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责备神明?
可是……可是……
他下不去手。
胸口一直胀胀的疼。
风凛冽的吹起来,带起一些尘土,天上浓云积压的好像垂到人头顶。
要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直被冷落在旁边的金簪被风吹动,咕噜噜的滚到他脚下。
视线迟钝的看向那支金簪。
这是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女人穿着并不富裕,这金簪恐怕就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遗簪为子。
他的心口突然一阵悸动。
遗簪为子,遗簪赠子。
他无意识的伸手朝他的后脑勺探去。
空落落的。
这里,好像应该有个东西来着。
是什么来着?
他好像,忘了。
雪下来了。
怀里幼子朝他怀里顾涌了两下,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手中鬼力顷刻散去。
雪越发下的大了。
他一身红衣,怀中抱了孩子,头发散下,低头看着这个孩子。
他好像……好像……
心口针扎样的细密的疼。
这个孩子……他想带回去……
他站起身,捡起那支金簪,塞到孩子的襁褓中。
金簪在风中吹了许久,金银铁器温度降的快,冷冷的像块冰,幼童却不嫌弃它扎脸,一脸安详的贴上,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雪夹着风吹,落在他的红衣肩头十分明显。
他将孩子拢进怀中,为她挡下所有风雪。
。
骤为这一觉睡得足,等他睁眼就看到天都黑了。
等等,秦裴漪还没回来吗?
长命鬼物是蝣粟以自身血肉点化,半身傀儡作为蝣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