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凌阳一愣。
兆寒雪紧盯着驿凌阳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反应。
“当然是我跟你生的了。”驿凌阳突然笑出声来,“我身边除了你有过其他人吗?”
兆寒雪皱眉。
“什么时候生的?”他步步紧逼。
驿凌阳的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将军府里生的啊。”
兆寒雪上前一步。
“我问是‘什么时候’生的。”
驿凌阳的笑有些僵硬。
“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问——”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令妃娘娘万福金安。”一道老人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兆寒雪。
太医过来行礼:“齐公公让臣过来给令妃娘娘把脉。”
驿凌阳神色柔合了些,退开一步让太医过来给兆寒雪把脉。
太医把完脉,有点犹豫的看了眼两人。
“咳……皇上,可否让臣与娘娘借一步说话?”
驿凌阳点点头,转身离开。
太医回头看着兆寒雪。
“娘娘的情况好多了,只是……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先别讲,我问你个事。”
太医明显噎了一下:“娘娘请问,微臣知无不言。”
“妞——太子是谁生的?”
“娘娘说笑了,太子当然是娘娘与皇上的血脉了。”
“我问的是,我跟她,谁生的?”
“……”太医沉默了一下。
“这自然是……是……是您与皇上生的了。”
“大胆!”兆寒雪突然一声喝。
太医一个哆嗦。
“再装出听不懂的样子,我剁了你的头!”
太医畏畏缩缩的点头。
“我再问一遍,驿钰,是从我和凌阳谁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这自然是……是……是皇上的,娘娘是男子,世间哪有男人生育的事情?”
兆寒雪看着太医。
太医没抬头。
“什么时候生的?什么地点?”
“这个……微臣实在不知道,皇上登基时太子就在了,多由娘娘您带在身边。”
兆寒雪沉默不语。
太医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他。
良久,兆寒雪才重新开口:“退下吧。”
太医抬头还想说什么,被兆寒雪一瞪,怏怏的退下。
太医离开后,驿凌阳施施然过来,神情好像比之前温柔了些。
“你跟太医说什么了?怎么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走了?”
兆寒雪突然抬头看她一眼。
驿凌阳脸上的笑好像完全跟之前一样。
“没事,我不想喝药而已。”
“那怎么行?你这老毛病不能断药。”驿凌阳上前一步。
“钰儿呢?”兆寒雪突然问。
“她在前头,小孩子嘛,活蹦乱跳的,咱们也快些过去吧。”驿凌阳伸手去拉兆寒雪的手。
兆寒雪任由她动作。
驿凌阳的手很暖,兆寒雪的手有点冷,被暖融融的驿凌阳拢着怀里,像罩进冬日的暖炉。
胳膊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感,兆寒雪顺着驿凌阳过去。
“娘亲爹爹!”驿钰的声音传过来。
“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慢啊!”驿钰哒哒哒跑过来。
兆寒雪伸手接住女儿。
女儿身上也暖融融的,像个小太阳。
驿钰隔到两人中间,一人一只手,一家三口牵着走。
太阳西斜,晚霞红艳艳的撒在人身上,影子拉的很长,俩大一小,小的蹦蹦跳跳的,最高的那个脚步沉稳,稍矮的那个时不时被小的扯的踉跄一下。
“小心点。”兆寒雪嗔怪一句。
驿钰挠挠头,嘿嘿一笑,有些傻气,让兆寒雪兀的想起来驿凌阳当年也是这样,有点傻气的大狗。
“钰儿,别跑太快,小心摔了。”身后的大狗开口。
将沉的阳光发出最后的温暖,残月与微星在天边升上来。
三人的影子钉在墙上,仿佛时间在此定格,站在这里不是皇帝和太子贵妃,而是最平常人家的一家三口,逛完了街,正打算回家吃饭。
宫道上时不时路过一些宫人,一脸艳羡的看着三人。
兆寒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皇上真是深情之人,多少人功成名就后抛家弃夫的,皇上不仅没做出那种事来,还将糠糟之夫提为皇后。”
“就是,太子也是皇后所出,没有认他人为父,可见爱之切了。”
“也是,这女人与男人怎么一样?女人可以确定子嗣是自己的血脉,男人哪有这个能力?全凭女人的决断,皇上如今都是天子了,谁是孩子的生父更是她的一言堂。”
“皇后身份……做贵妃还可以,当皇后属实是……”那人有点吞吞吐吐。
兆寒雪垂眼。
即便他是驿凌阳的结发丈夫,但他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更是前朝国师,还是个叛国的国师,当年死皮赖脸要嫁给女扮男装的驿凌阳,被众人嘲笑,这样的身份与名声……属实是有点难看了。
他正难过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拉到身边。
“别听那些宫人胡说,”习武之人的听力比他敏锐多了,“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正夫,无论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我的爱人,是名正言顺的国母——父。”
那边还在窸窸窣窣的说话。
“在才更得见皇上深情啊!要不是爱惨了皇后,她大可以挑个大臣的儿子当太子生父,正好也可以笼络人心,反正太子从她肚子里出来,她挑谁当父就是谁,没人会质疑她半点,可她宁愿以德以力服人也不愿意让皇后委屈半点,啧啧啧……”
兆寒雪深吸一口气,拉住驿凌阳的手。
“你何必呢?”他说,“为什么宁愿多费力气?”
驿凌阳眨眨眼:“谁让你当初自动凑过来的?还在朝堂上跟我吵架,那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你这个天天装神弄鬼的国师扯下来,看你还怎么闹腾。”
兆寒雪笑着看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的,像要把她永远刻进记忆里。
“后来我受伤回京,侍人通报我时,我下意识以为你是过来趁我病嘲讽我的,刚想让人把你赶走,你就打开门进来了。”
“好哇你!”兆寒雪嗔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还想把我赶出去?罪大恶极!”
驿凌阳笑嘻嘻的抱住他:“哎呀后来那不是不敢了吗?皇后息怒啊,御书房清冷,朕今晚还想温香软玉在怀呢。”
兆寒雪笑着锤了下她的胸口,这点力道落到她身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你还记得那天我去找你,被你一呼门撞到鼻子的事吗?”
驿凌阳高他半个头,这样抱着他,几乎把他整个拢在怀里,兆寒雪被抱着的地方,温度透过衣服递过来。
“记得。”他说。
“那时候,你被我拒绝后的神情啊,跟雨淋湿的猫一样,我就想,你这样我不喜欢,以后还是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了,现在想来,我原来那个时候就动心了。”
“那天你顶着众人嘲笑的眼神跪地,恳求狗皇帝赐婚时,我就想,既然你主动跑到我怀里了,就不怪我不放开你了,我娘亲从小就打趣我固执,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喜欢的东西到手了就不会放开。”
“我娘亲说的没错。”她俯视,看着兆寒雪。
兆寒雪低头,眨眨眼,眨去眼眶里的水光。
“我们回家吧。”他说,或许是因为被拢在怀里,声音有些闷。
“好,我们回家。”驿凌阳抱紧他。
旁边匆匆路过两个太监。
前边的太监年纪大,时不时停步等等身后的小太监。
两行人擦肩而过。
小太监突然侧眼,与同时侧眼的兆寒雪匆匆对视一眼。
两人的眼神都很平静。
小太监前边的大太监似乎顿了一下。
对视的时间很短,短到似乎只是扫了一眼。
三人回到房间。
晚饭并没有很奢华,而是平平常常的家常菜。
饭桌上一家其乐融融的,这一刻坐着的不是宫门中的人,而是最平常的一家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吃着最熟悉的味道的菜和饭。
吃完饭,宫人进来撤了东西,送进灯和奏折,驿凌阳拿着笔,脸埋进灯光里。
驿钰坐在她身边。
驿凌阳的五官很端正,少年将军的气势还没才她身上褪干净。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那个在大漠,弯弓射日的将军。
好像变了很多,却好像一切如久。
驿钰看不太懂,跑开驿凌阳的怀里,钻到他这边。
他附身抱住驿钰。
他对不起妞妞。
他一开始不是因为妞妞而爱她的,而是因为她的母亲,他爱凌阳,爱屋及乌的爱妞妞。
小孩觉多,兆寒雪怀里也暖和,她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驿凌阳看到,轻轻放下笔,看着他。
“寒雪,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当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活完,还是依旧选择现在这个身份?”
“有区别吗?世间唯苦难最平等,羡慕凡人的平静生活,可凡人的苦难也深,战争,疾病,意外……平平淡淡的活着,何尝不是凡人最期待的生活呢?”
驿凌阳突然轻笑一声。
“你成长了很多,这些年。”
兆寒雪强忍着鼻头的酸涩:“你也是。”
驿凌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额头抵上兆寒雪额头,十指相扣,紧紧攥住兆寒雪的手。
“下辈子,要是可以,”将军缓慢闭上眼,“我们再相见。”
将军闭上眼。
兆寒雪忍住哭腔。
他的将军,无论经过什么,他都能认出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的将军。
他的将军是个犟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凌阳,下辈子,我们再见,一定要在一个太平盛世。
灯火一摇,将满室光色震了一下。
握着他手的力量突然一松,只要他松开手,就能放开。
驿凌阳睁开眼,抬头看向他。
“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悲伤春秋,”她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笑了一下,“不过日子还得一天天活下去。”
“钰儿睡了,你抱她回去吧,我还有折子要批。”驿凌阳垂眼看了下驿钰,手上用了些力,想抽出去。
没抽动,兆寒雪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
“听话,松开手。”她软下声音。
“……”兆寒雪沉默着看着她。
“我还——”
“打开幻境吧。”他突然开口。
。
“弱茹?”
一片黑暗中,熟悉的气味靠近,牵起她的手。
露弱茹看不见,下意识朝前摸去。
“怎么了?”另一只手被拢进温暖中。
眼前白光乍现,刺的人眼睛疼。
露弱茹眯起眼,等适应了才睁开。
秦裴漪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爹爹?!”
“怎么一脸惊讶的看着我?”秦裴漪看露弱茹无事,放下心来。
“我不是……蝣粟呢?”
“蝣粟?哦你说你蝣叔啊?”秦裴漪脸色突然有些怪异。
“蝣叔?”露弱茹疑惑道,“不应该是兆老师带我逃出去乎尔池,师父去抢回爹爹来吗?”
秦裴漪神情有点难看。
“你不知道,蝣粟当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示弱,还带着骤为一起赔罪,说什么,他被牧芜一顿打后突然顿悟了,不想再为非作歹了,想金盆洗手当个普通人,还大言不惭说要跟我当兄弟。”
“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爹爹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昏迷了好久,当时蝣粟把你迷晕了,刚想动手,牧芜就过来救了你,但是你年纪小,忘川水气对你的影响大,你昏迷了好几年才醒过来。”
门口喀喇一声,两人扭头看去。
一身黑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