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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游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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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付粥,又错了。”

邱蓝刚举起的手臂颓然垂下,累得想骂人。

“音乐响起来,你就得跑过来接我,不是响起几秒之后,是抢着响起之前!”

“是啊,大米粥,你得估摸着音乐的点儿,提前就跑。”

余高扬单手撑臂跳上舞台,走到两人中间。

付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比自己还着急的余高扬,和一整个下午转了几百圈却等不到男主角准时接应的邱蓝,突然觉得眼皮沉得翻不开。

“对不起。”从叹息里呼出三个字。

不是他找不准时间,只是待要跑的那一瞬间,总是有种奇怪的犹豫把他攫住。少有的一次按时跟上节奏,伸出去接女主角的手臂又太过僵硬。

邱蓝摘下金色的波浪长假发,背过身去,没有说话。

余高扬蹲下,拍了拍付粥的肩,“先休息吧。”

*****

林湾大学医学部望切楼。

陶进缨隔着桌上的金鱼缸望过去,里面什么也没有。

课题组的学妹看见他有一个始终空着的鱼缸,两周前送了他两条金鱼。

他苦笑说,“我不喜欢鱼,而且记不得喂,会死的。”

学妹也笑,“我看你倒是需要些不喜欢的东西,整天搞学术都呆了,让它刺激刺激你的神经。”

说着就把金鱼和水一起倒进鱼缸里,还热烈地向它们安顿了什么,活像把孩子寄养在他家,自己打算去浪迹天涯。

可鱼还是死了,享年不知多少。

今天懒得去食堂,在办公室用微波炉热了一份便当,边吃边看文献。

咚咚两声,有人推门进来。

“学长,没打扰你吧?”

学妹露出一颗头,然后整个身子从门缝进来。

陶进缨笑了笑,摇头,“吃饭而已,你不是答辩结束了吗,怎么不去玩儿,居然还想回这个办公室?”

学妹一脸平静,喜悦或其他情绪都看不出,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装作没看见他桌上空得比裤兜还干净的鱼缸。

*****

话剧社负责老师四十出头,是典型的优雅女性,“艺术”两个字扑面可见。

“老师,实在抱歉,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不演很荒唐,但我……我找不到我和这个角色的契合点,根本投入不了……”

付粥坐在女老师对面,躲开她的目光。

即便躲开也能隐约感觉到,热热的视线投过来。

女老师桌上放着一张宣传海报——校园原创话剧《林林总总》首演倒计时:四天,5月1日,1500人报告厅。

“付粥,你记得我说过为什么选你做主角吗?”

女老师微微笑着,目光仍然不依不饶地在男孩脸上停着。

付粥抿着嘴唇,脸有些发热。

“不只是为了你的外形能起到的营销效果。付粥,我找得到很多长得好看的孩子,各式各样。但只有你给我一种自然的矛盾感,你能把那个矛盾藏着,也能把它流露出来。你只是找不到平衡点,所以痛苦,但这个可以练习。”

付粥缓缓抬起头。

“你知道,我们的任务不是解决矛盾,不是给心理系培养学生。我们是在饲养矛盾,以冲突谋生。”女老师将身体向前倾了倾,长发滑落在桌面。

“但是林可南的矛盾,和我的不一样。”

付粥的眼睛暗淡着,突然觉得丧失力气。

女老师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种细软的怜爱感使她的心酥痒。

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搭在男孩骨骼突出的手上,“付粥,我们没有办法总是演自己,你不要试图在每一个角色里找自己。”

被触及皮肤的一刻,付粥下意识地一惊,惊慌撞上女老师的视线。不施粉黛的姣好面孔上是难以言说的期待。

他快速地抽出手,回应不了任何期待。

浑噩走出门之后,还记得把门带上了。

*****

学妹趴在桌上,侧着脸看陶进缨。

他的中庭长得纤薄而挺拔,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凶。第一次在课题组会上看见他,心里暗暗觉得可怕,像是那种能把她这个学术渣怼到怀疑人生的人。

陶进缨在女孩子的注视下仍平静地阅读文献,还顺手帮导师处理了几封邮件。

“房子租好了吗,搬家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结果,是一台心细的、会照顾所有人的中央空调。

她憋不住笑了出来。陶进缨不知道自己的量词是“一台”。

“谢谢学长,但你帮不上忙了。”

陶进缨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开,“怎么?我难道搬不动你的箱子?”

学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带走,就背个包,坐火车回老家去。”

陶进缨机械扫视文献的瞳孔软下来,“之前不是还说要留下来读博?”

学妹直起身,望向空空的鱼缸。

“之前嘛,以为留恋校园的氛围,想再读个几年,也算是往人生的高处走。后来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升来升去,方向未必就对。”

她伸出手,拿指尖敲了敲玻璃鱼缸。

“而且我妈肠胃刚做了手术,一个人在老家那边没人照顾。”

“这个城市都把我养野了,那么大个缸,我都觉得游不动了。”

她闪烁地笑了笑,嘲弄自己的退却。

陶进缨惊讶地听她说这些,才发觉自己对她的不了解太多了。

这层惊讶没浮现在他脸上,不知该祝福还是如何,都不太恰当。

从渝江市林湾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会轻而易举地通过绝大多数简历筛选的关。作为一线城市的一流高校生,有别人羡慕的光环更是情理之中。

她想过凭光环和自以为的真才实学留下来,削尖了脑袋拼搏。可心底里的迷茫和恐惧又搅成一团,害怕自己无所成,把从小城市考出来的骄傲和母亲始终如一的支持消耗殆尽。在混乱中递交了博士的申请,但在三天前收到了落选通知。

看着电脑里拼命完善的面试稿,理论基础、实践经历、项目经验、学科前沿……几万字的文档一瞬间变成识别不了的字符,归根究底只是一串0和1。

因为准备博士的申请,她错过了招聘的黄金时间,隐遁在这项任务里,自以为充实而光明。直到这一刻她才醒过来,意识到这整个“努力”都是一段费力的表演,为了脱离恐惧的把戏,它本身既不是目的也毫无意义。

陶进缨犹豫要不要和她解释金鱼死掉的事,话到嘴边又变成:“不再试试看?你那个研究方向我认识几个人,介绍给你取取经。”

学妹笑得比哭还难看,“算了学长,我不想再试了。当年考硕士考了两次,那种费力取得成功的快乐已经用完了,我得戒断了。”

陶进缨愣了一下,有一段沉默在两人中间充当告别词。

他除了是一台中央空调,其实还擅长熬鸡汤。不过此刻觉得安慰都不合适。

他自己一路读上来,硕士毕业前就被导师选中,无缝无痛升学。

他该对失败的人说什么好?

*****

5月1日,报告厅稀稀拉拉坐了些观众,大家都去过节了。

一小堆女生把头凑在一起讨论,指着台侧易拉宝海报上的脸。

“中文系的那个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

女生说着又翻开手机相册,展示存着的一张偷拍照片,照片上男生拉起上衣下摆擦汗,短短的头发末梢挂着汗珠。眉毛浓密而带着舒服的弧度,正冲队友开怀笑着,一排大白牙免费赠阅,眼角向下弯,一米八几的孩子气。

被按头安利的女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帅是帅,但是太寡淡了,一看就是没什么故事的阳光年下,我还是喜欢沧桑大叔,最差也得是那种忧郁的学长。”

恰好坐在两人后排的“阳光年下”一口气没噎过去。

付粥瞄了一眼前面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说实话并不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他露出来的腹部松松垮垮,是那段时间暴饮暴食和荒废锻炼的结果。不记得是哪一次羽毛球校赛,他和余高扬打男双,照片上那家伙正拍他屁股,手还停在那儿,实在说不上雅观。

幸好报告厅灯光调暗了,不然付粥就要社死了。

音乐响起,《林林总总》开演。

一头金色大波浪的女主角被一束光定格在台上,她站在一个小台阶上,缓缓举起手臂,张望着舞台的对侧,一副等待拥抱的姿态。

男主角林可南在音乐递进转换的一瞬迈步,几乎一秒不差地踏着点子奔到女主角面前,将她接过抱起,旋转出优美的圈。

付粥屏住呼吸,在转圈结束后才缓缓吐出来,感觉自己笑了。

说不清是放松还是什么,只是当自己不在台上的时候,才发觉这一幕看起来有多么简单。从观赛的位置上了球场,才知道发力、跑动、配合要协调的艰辛。

过了一阵,前排那个女生小声嘀咕着。

“唉,我怎么觉得这男主角不是付粥啊?”旁边女生没在意,“是吗?太远了看不清,不过那个新闻系的邱蓝,她真人比海报还好看诶!”

演员谢幕,稀稀拉拉的掌声,付粥强迫自己留到最后,必须给出他的那份掌声。正准备走,收到余高扬的消息,叫他待会儿一起去吃火锅。

付粥叹一口气,绕道去休息室。

他粉丝还不少,今天冲着他来看演出的女生都在讨论男主角换人的事,他只好低着头压着帽子,以免被指指点点。

一进门就看到男女主角泛红的脸颊,这个剧跑动相当多,比打一场混双还累。

对上余高扬和邱蓝的眼睛,两个人眼底都披着一层浅浅的水雾,晶晶亮。余高扬见他来,平常一卡车的骚话一句也吐不出来。

付粥看见他把眼里的兴奋压下去,明明帮了他的忙,却一脸负荆请罪。

于是扬起笑脸,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没想到你小子节奏感这么好,我说怎么双打补位预判那么快,下次打比赛必须带我进前三!”

余高扬愣了愣,随即笑道:“哪跟哪儿啊,那是一个逻辑吗?”

邱蓝冲他俩点了个头,没说话就先走了。

付粥看到她眼睛里的晶亮很杂糅,但在看到他以后都归成埋怨和不甘。

最最狗血的剧情,一个好兄弟,一个好兄弟暗恋的女孩儿,一个拒绝过好兄弟暗恋的女孩儿的表白的他自己。

这编剧要是个人,他非得逼他把剧本撕碎吞下去不可。

*****

送学妹到火车站,果真只有一个背包,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两个人停在安检口外,陶进缨拍拍她的肩,递给她一袋零食。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在群里说一声。”

学妹点头笑道:“现在想想,学长真是辛苦,这几年没少充当我的人形闹钟,不然我那论文也写不出来。”

微微停顿,又说:“看来你是真不喜欢鱼,不喜欢就一条活路都不给的。”

陶进缨这才想起来那两条鱼,听她调侃的语气,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对方把孩子寄养在他家,是想让热热闹闹的活物感染他几分热气,结果他真是不闻不问。这么没有爱心,对于要成为医生的陶进缨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想到这里,她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吐槽这个学长几乎成为下意识的习惯。

陶进缨不置可否地摸摸鼻子,“你呢?你会怎么处理‘不喜欢的东西’?”

不喜欢的东西。他还记得她送鱼时候说的话。

这回轮到她语塞了。

眼看着她就要用一贯的锋利口吻嘲笑自己的“逃”,陶进缨却又接着说:“你是对的,我们都需要些不喜欢的东西,所以你的‘不喜欢’也能清理掉。”

“只不过……不是我这种消极的方式。”

其实他哪有那么冷血,只是对鱼类有莫名的害怕。他要是说他喂过它们,甚至还换过水,她恐怕不会信。

带瘤生存。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词。

*****

上了车,放好背包坐下,学妹看到手机上弹出两条消息。

陶学长:[图片]。

打开看,是两张准考证拼起来的一张图。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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