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书在公冶手中合上。
“稍等。”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探不出其中情绪波动。外面没打空调,邓烟雨怕宝贵的热气跑光,将门虚掩,听着脚步声不疾不徐走出书房,往晾晒区那边去。
她以为浴巾收进来了,被自己顺手扔在床上,准备光速冲出卫生间,化身一只弹射的皮卡丘飞扑到床上卷了它咕噜咕噜两三下擦干。
但跨出第一步,大脑就敲响警钟——今天阳光特别好,她把洗好的浴巾晾在外头晒了,更要命的是,卧室没关门,外面走廊上也灯火通明,客厅那若有人晃来晃去,随便瞄一眼就能目睹她赤条条地溜出来。
她可没那个本事堂而皇之在别人家里裸奔。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让那个“客厅里晃来晃去的人”去拿吧。
“开下门。”公冶站在卫生间外,说。
邓烟雨回神:“啊,啊?”
“……门,开条缝。”公冶字斟句酌地说。
邓烟雨双手握住把手,抽丝剥茧地移动门边,门框和门之间精准让出一毫米的空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公冶傻眼看着,话都说不出来。
一毫米,让他怎么塞进去?
正要叫她再开大点,公冶不知哪根筋搭错,目光如倏忽游出的一尾鱼,鬼使神差地定格在门上。
卫生间做的是半玻门,邓烟雨躲哪不好,非躲门后,她的侧影好似雨水打乱开来,含蓄地漾在整块玻璃上。
她没有洗头,后脑勺盘着一朵花苞,两缕卷发垂于香颈,薄薄一片的肩膀似乎因为冷而缩着,白嫩欲折的手臂正好挡住了胸前发育成熟的一切。
公冶整个人一麻,赶紧背过身,捂住自己的眼睛:“你来拿。”
“什么?我我,怎么拿?”
“我不看,你自己开门来拿。”
“那我开门了。”邓烟雨悄悄把门打开一个人侧身可过的宽度,果然见他把自己拧向另一边,绅士地捂住眼睛,留一条抓着浴巾的手臂朝向她。
手中一空,公冶悬紧的神经才得以放松。
邓烟雨穿好衣服出来时,他已经在客厅偷吃饼干了。
“我快饿昏了,师父。”被叮嘱不许叫外卖,公冶如同进入磨牙期却找不到一根磨牙玩具的悲伤焦躁小奶狗,牙齿痒得地皮都要啃。
“来,我们做饭啦,”邓烟雨无情夺走他的零食,微笑道,“虽然做饭也是体力活,但吃零食对身体不好,今日糖分已超标,不能再吃了。”
“哪超了。”
“水果糖你没吃吗?你让我喂了你多少颗,”邓烟雨细数他的罪状,“还有你吃的pocky热量高,容易发胖,你想人还未到中年就挺着个孕肚吗?放下甜食立地成佛吧,警官大人。”
“美食家胖不起来,”公冶撕开包装,“新陈代谢快,随便走几步就消耗大量卡路里,每天需要少食多餐地进食,反正怎么吃都不胖。羡慕吗?”
羡慕死了啊!
邓烟雨死鸭子嘴硬:“瘦不拉几的有啥可羡慕……胖点好看。”
他“喀嚓”一声咬断饼干,抬眼看她:“是胖点好看。”
邓烟雨不明他意指哪处。
“你太瘦了,”公冶往沙发一靠,说,“要多吃点。”
“我还瘦么,我一米六不到,九十八斤呢,还有肚子,”邓烟雨说着捏捏小肚子上的软肉,愁眉苦脸,“体重过百我就不活了。”
公冶百思不得其解:“你对‘体重不过百’有什么执念吗?”
“有啊,就是有,就像你对甜食的执念一样。”
“那我理解了。”
邓烟雨看他屡教不改吃着零食,气闷地说:“你理解个屁。”
公冶笑了。
嗓音偏低冽,潺潺叩至耳畔,邓烟雨眼神一软,盯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他把脏衣服脱下了,换的还是千年不变的白短袖,纯棉的布料无隔阂地挂耷下来,吻合着这具健硕肉|体,腰身收着一道窄劲,藏在发皱的衣片下。
会是什么手感呢?
欲壑难填这个词够诛心,邓烟雨摸过他的头发尝了甜头,没出几天,就对他身上其余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对他的禁区产生了欲念。
比起当初医院里那副衣冠笔挺不近人情的君子形象,今时今日的他在邓烟雨面前真就不摆任何聊胜于无的花架子,黑发永远是恹恹散乱着,气质也不像个正派,平日里正言厉色眉间刻冷,此刻被她骂了还能无可救药地笑出一声。
邓烟雨茫然了。
她喜欢的公冶渡莲原来是这样的吗?
管他怎样,喜欢都喜欢上了,这情债还能当空头支票赖掉不成?
“不许吃啦,”征服欲大起,邓烟雨一把抢走他饼干,比妈还狠,“你都干空三包了,不齁吗!”
“它是咸的。”公冶强行狡辩。
“咸的也不能多吃,”邓烟雨秉持抗拒从严的教育理念,叉腰训道,“你看哪只狗狗可以顿顿吃咸的?吃多了会减寿的知道吗?”
公冶:“……”可我不是狗。
“起来,”她拉着他胳膊,往厨房重地去,“我们今天做炒三丝,烧一锅青菜鸡蛋汤,先淘米蒸饭,再洗菜切菜,很快哒。”
“放过我吧。”公冶自讨苦吃,哀求道。
“乖徒儿,不要放弃呀,不是你说要学做饭吗?”邓烟雨系上印着Q版绿眼獠牙小怪物的围裙。
围裙是前天她在网上精挑万选买的,半夜下单,早上就显示派件了,这速度多半是乘了筋斗云,对比给公冶买的手环小礼物,付款以后跟死了一样躺在待发货栏不动,和客服问过催过求过,好不容易启程了,这会工夫还在邻省吭哧吭哧中转。
“你来切萝卜,”按下电饭锅的蒸煮键,邓烟雨将一把明晃晃的小菜刀郑重交到公冶手上,“慢慢来,刀垂直,身体侧点,小心切到自己手。”
“放心,切菜我还是行的。”
于是他一刀下去,嘣一声!菜板如临大敌虎躯一震,一块橙色不明物体咻地破风射出,迅猛得影子都追不上,擦过邓烟雨的刘海就朝墙壁誓死一撞,不待缓冲又借力弹去地面,围着他们两人来回嘣嘣嘣走火,子弹般飞了几下最终和抽油烟机头对头响亮一碰,直线掉进刚洗好的一口汤锅里。
邓烟雨被风掀起的刘海也在这一刻刚刚好地落下来:“……”
公冶失魂落魄丢了刀,看向呆鸡师父,慌得不行:“你,你没事吧?”
“我……大概应该可能也许还好……”邓烟雨寻寻觅觅,在那口锅里找到了橙色不明物体——英勇创死的胡萝卜块。
邓烟雨对着它合十。
萝卜——愿你在天之灵安好。
“继续。”她吩咐道。
“还要我切?”公冶看了看裂开的菜板,想问问她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今晚可以平安走出这间厨房,“我一碰厨房用具就控制不好力道,很危险。”
“不要怕,我都不怕。我既然收了你,”邓烟雨持紧刀,笃笃笃丝滑快速地切起了土豆,面色平静且大义凛然,“就要对你负责。”
听了这话,公冶有点感动。
“但是,”邓烟雨手没停,抬起眼,寒气森森逼视他,“你打游戏单手我不管,你切菜,不可以单手,公冶渡莲警官。”
“……我,知道了。”
“另一只手要握着菜,慢慢来不急,看清楚切的是菜还是手再下刀。”邓烟雨转念一想,他若真切断手指那该如何是好?美食家可没有少胳膊少腿还能神乎其技长回来的再生功能吧?
她先不管土豆,凑过去盯着公冶切菜。
有节奏的进刀声响起,萝卜在刀背后面一丝丝堆起来,乖徒儿历经几番调教渐得真传,邓烟雨喜出望外,像支单人啦啦队为他拍手鼓励阿谀奉承:“太棒啦公冶警官,我就说你行吧!你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啦!孺子可……”
好话没开出个头,公冶的手指就切开了,血珠滚出、淌下。
他对肉没兴趣,本来体力方面就吃亏,一失血,岂非把半条命都丢掉了,邓烟雨慌得满厨房找纸,公冶倒不在意,若无其事拨开冷水,冲洗手指。
半分钟后,手指愈合,伤痕都没了。
邓烟雨:“……”
这该死的快速自愈能力,她也好想要。
“跟我聊会儿天,”公冶说,“我专心切菜会切到手,分散注意力反而不会。”
什么?正常人会有这需求?邓烟雨无语到家了,突然遭人点醒:“我还真有个事要跟你说,你好好听。”
往锅里添水,尹理事的脸浮现于澄净的水面,她心有余悸地吞咽:“我今天在超市遇见了顶级美食家。”
身旁的切菜声明显一顿,随即恢复如初。
“就你去拿酸奶那会儿。是个男人,看起来超有钱,还认识你,要我转达一句话给你,”邓烟雨拨起水龙头,回忆着对方的形象,感慨道,“都说顶美是国家生命上的财阀,依我看老百姓的钱也被他们捞得不剩了。”
公冶轻轻笑了:“顶美做不到,有资本垄断的也是从政一派,这些人一身清白走得够高了,单为国家做事,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个疑问藏在邓烟雨心里很久了。她凑近说:“美食家不可以当官吗?”
“不可以哦,尤其机关事业单位,可以升,但不能升到领导层。”
“那就是一辈子在基层打工,运气好点当个小主管?”
“嗯。”
“天呐,这太憋屈了。”
公冶望向她,眼神颇有深意:“只要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做事,钱会给到位的。”
邓烟雨:“……真现实。”
近年网络上关于“只手遮天的绿眼财阀家”、“非富即贵美食官”等阴谋论甚嚣尘上,邓烟雨一个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也快偏听偏信了。
“顶美真的没有权利剥削吗,也不会损害到国家核心利益?”
“要看的,”公冶调整切菜的手势,“硬要说捞油水,一些巨商和白手套倒是玩得挺花,但大多色厉内荏,山腰上称个王,没能力也没胆染指政权,而顶美在全世界屈指可数,他们分裂,无血缘,各执己见,很难统一起来,更不用说把手摸到国家命脉上往人民身上压榨,所以即便目前大环境再荒诞,实权仍然握在国家自己手里。”
古洛情愿养着一笼子只进不出的貔貅,也断然不会容忍贪婪到把自己都吃了的饕餮在自家领土上冒出一头。
只要话题足够敏感,就可以牵扯出一口深渊。公冶不欲再谈论下去,拎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不喜欢顶美?”
“我……”邓烟雨撬不动舌头,仿佛胃里一下子塞进一桌满汉全席,她把装满清水的锅端到煤气灶上,勉强开口,“说不上来,我被他吓到了,他身上香水味好浓,气息也好重,我感觉脖子都勒紧了……啊不过——”
“不过?”
邓烟雨握起小拳头,正色道:“长得可帅了,像外国人。”
“诶……”公冶略感意外,“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邓烟雨愣了一下。
喜欢这种类型?不不不,不是的!
她一个劲挥手,拼命解释道:“我喜欢……喜欢……再稍微……温柔一点的……而且,也不用长得像外国人……就……就……”
公冶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安抚道:“我随口问问,别紧张,”萝卜在刀刃下逐步沦为碎末,他说,“所以,他要你转达什么?”
“别让我们等太久,”邓烟雨一字不差地复述,“就这一句。”
“啥意思?”公冶声音里透着狐疑,“我不懂。”
“啊?你不知道?”
“这话听着没头没尾的。他叫什么名字?”
“名……”邓烟雨花容失色,“亲娘嘞,我忘记问他名字了!”
“自报家门都不会,”公冶再次切开手指,慢吞吞地移去冲水,“不管了,随他去吧。”
“可以不管吗?”邓烟雨担忧地说,“他认识你,知道你在公安,也说得出你的姓名和代号。”
“他想查我太容易了,不必……”第二句话说了一半便再没下文,公冶关掉水,不安地看向邓烟雨,“他知道你名字吗?”
邓烟雨点头:“知道。”
公冶僵住了。
顶美找她干什么?
他自然清楚这和邓烟雨身上的标记味没关系,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