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识过那些怪物是如何吃人的,那种活活撕裂的痛简直难以想象,与其被它们开膛破肚,她宁可自行了断少受点折磨。
然而利刃割破喉管的凉意并未传来——
刺向大动脉的碎片哧一声溅开了什么,一只有力的手臂箍紧了她。
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握着碎片的手很冷,掌心却在淌出热意。她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牢牢捆住了,猛挣了好几下也挣脱不开。
“放开!”
“放开我!!”
整个大厅响彻她的嘶吼,宛如野兽濒死的求救,滚滚燃烧的愤恨与绝望从瘦弱的躯体里破发出来,震颤出来。
邓烟雨睁大眼,和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对望,看台上盛放着万紫千红、各怀鬼胎的笑脸,花天酒地环绕着她,她越是破碎不堪,他们越是兴奋,她听着他们的笑声,受不了了,眼眶溢出空洞的泪,满脑子是死,好想好想一死了之。
而她无论怎样暴躁疯狂地挣扎,那个人始终不放开,不动摇,收紧力道,压倒性地钳制着她,不容她反抗,同时左手往上移,轻柔覆住她的眼睛。
“不看了,冷静。”
“冷静。”
他们贴在一起,彼此制衡着彼此。邓烟雨发泄一场后有点呼吸过度,他立马捂住她的口鼻,让她憋了会儿。
怦怦,怦怦……急如擂鼓的心跳逐渐找回了正常的节奏。
“好些了吗?可以了就点头。”
邓烟雨胸膛急促起伏,微微点头。
确定她不会再冲动乱来,他松缓了力道。
邓烟雨满脸湿漉漉的,早已哭得精疲力尽,倒在对方怀里咳喘。衣襟的香气若有若无,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睑,往下看去。
一只戴了白手套,成年男性的大手护着她的脖颈,她手中那片不规则的尖锐碎块狰狞刺进他的手背,鲜血如炸开的烟花,迸溅了一片。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她自杀还要令人失去理智的了,他的双腿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搡开所有人不管不顾扑了上去。邓烟雨盯着他满手的血,在他失控的气焰里轻轻吞咽一口,余光瞥见了那枚黑曜石耳钉。
耳钉男仿佛丧失了痛觉,任凭她刺得再深,依然抱她抱得特别紧,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感受到她在害怕地吞咽,小小的喉结像颗水珠子,沿着掌心咕嘟一滚,清晰深沉的搏动感随着人体的温度递入指尖。
“冷静点了吗?”
他问,邓烟雨没有回答,哆哆嗦嗦吸着鼻子,目光涣散。
“冷静点。”
他重复说着“冷静”,注意着她握碎片的手,一刻也不敢松懈,邓烟雨堵着浓浓鼻音嗯了声,疑虑地抬起头。
之前在走廊上、电梯里、看台通道口的台阶上,她都没好好正眼瞧过一次他的脸。
可耳钉男未曾低头,反而目视前方,下颚肌肉紧绷着,邓烟雨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撞见正前方拍卖师的脸,他神色阴寒,不知何时已快速闪身到这,抓住了邓烟雨的手腕。
拍卖师面具下的眼眸细长且多情,埋着犀利的味,和耳钉男更冷酷的眼神无声争夺着,三个人僵持在原地,导致大厅也陷入极久的沉默。
不能在这里撕破。
拍卖师心下权衡一番,认为必须先把一塌糊涂的场子收拾好,便将心底的疙瘩暂压不论,主动露出示好的笑容:“这是闹哪出,我还一个字没说呢。”
“把手拿开。”
邓烟雨睫毛颤落,发丝黏着煞白的面容,闭唇不言。
“把手拿开。”拍卖师一字一顿,咬重了音节。
邓烟雨松开手,这才发现,碎片已经刺穿耳钉男的整只手,冰凉沾血的尖端刚刚其实抵着她的颈动脉,只差毫厘便要进去。
由于前面握得太狠,邓烟雨的手心也划了几道豁口,血如分支的溪流,和他的混在了一块。
耳钉男退开半步,默不作声拔掉手里的碎片。
“她要自杀就由着她去啊,”温茉见大家都靠拢了过去,绾好头发,愤懑地嚷着,“反正游戏也输了,她横竖都是个死。”
“是么,你别急,”拍卖师弯唇一笑,将邓烟雨这个人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啧啧两声,“折腾成这样,怪可怜的。黄毛,去拿药,等会回笼子里给她伤口重新处理一下。”
黄毛闻言一惊,噢了声,转头把金笼的钥匙丢给同伴。
温茉张口结舌,看看离开的黄毛,再看看拍卖师,说:“她游戏输了,还回什么笼子?”
“你说回什么笼子,”拍卖师踩着锃亮的皮鞋踱过来,优雅笑道,“一个报废品,敢弄伤金丝雀,胆子可真不小啊。”
温茉似乎没听懂这句话。
邓烟雨同样没听懂。
“……蝴蝶,你,你发什么神经?”
拍卖师招呼大家该修理的修理、该清扫的清扫。
“喂,”温茉茫然地喊着,“说句话啊。”
“说话啊!蝴蝶,我在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
“你们想干嘛!我赢了!明明是我……”温茉环顾四下,冷冰冰的绿眼睛让她脊背发凉,她意识到不对,吼道,“我拿下了胜利!我才是金丝雀!”
“游戏开始前,我可有说过,赢得最终胜利的人会成为金丝雀么?”拍卖师眸色骤沉,“盛先生要‘换人’,无论输赢,你都得退位,即刻起,58号拍品将升为新一任金丝雀,而你,前41号拍品——”
拍卖师叫出了温茉曾经的拍卖号:“你在游戏期间不断言语攻击、出手殴打邓烟雨,请你接受相应的惩罚,当然,作为前任金丝雀,我会尽量让你的葬礼举行得风光些。”
高空哐哐坠下十顶铁制鸟笼,里面的女孩吓得大哭。
“给你十件陪葬品,够意思了吧?”
听着他陌生的语气,温茉整个人大幅度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这次没人再扶她。
“不,不会的……”
“你们骗我……”
“不会的……!”
“盛先生不会抛弃我的!”温茉碎碎念着,不愿相信地摇头,她爬起来,杀红了眼要劈手打人,被老老实实摁住。
“撒手,撒开我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玩游戏,你们耍赖!混账!!我要见盛夺,我要听盛夺亲口说——”
“带邓烟雨上去,先关一阵,”拍卖师柔声嘱咐,探手拨开邓烟雨脸颊的发丝,瞟了眼近侧,笑得露骨,“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
“不说啊?不说也没关系,你不用跟了,留下。”
耳钉男冷眼觑着他们缩小包围圈,垂在袖下的拳头滴血不止。贵宾席上,一名西装男搁下酒,朝后招手,贴身女郎应了吩咐,快步退去。
邓烟雨被带走了,她望向高处的鎏金鸟笼,笼子不大,食爷们一伸手就能摸着人。她看得只犯恶心。
她回头去找耳钉男:“我要换人……”
“不行哦,”抓着她的人笑吟吟说,“他犯了错,得受罚了,您今晚估计见不到……”
“我杀了你——”温茉蹬飞了鞋子,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冲上来,推开粗心的男仆,手劲狠辣地掐住邓烟雨,“去死吧,去死——”
两个女生顿时拉扯得不可开交,双双纠缠着栽倒下去,众人见状,大声喝止着温茉,急忙拔腿跑过去,拼力分开二人。
“你这贱蹄子,贱人——”
一伙人架着温茉往后退,温茉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嚣,邓烟雨被她掐出一脖子的青紫淤痕,撑着地,痛苦地干咳。
噗呲——
胸口一热,温茉的瞳孔霍然瞪大。
邓烟雨听见吧嗒吧嗒砸落的声音,脚下的鱼群嗅着味来了,鱼鳞闪亮翻动成梵高的星空。
她愣愣地抬眼。
血是从温茉的胸口淌下来的,男人粗暴的手从她后背进,前胸出,捅穿了这具柔软的女性躯体,在她鼓动的心脏上开了个大洞。
拍卖师仰起头,露喉,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柔韧如鞭的手指在她体内玩味地活动片刻,连筋带皮抽了出来。
温热的液体溅了邓烟雨一脸。
“……”
温茉嘴角渗出血,接着喷了一口,跪倒在邓烟雨面前。
“蝴蝶,你玩疯啦!”
当着各位贵人的面,拍卖师笑得腼腆,没去舔手上的好东西,接过湿纸巾有条不紊地擦拭,一边擦一边好笑地去瞅耳钉男的表情:“干嘛,很惊讶?你第一天来,不知道这儿杀人合法吗?”
邓烟雨腿软得没一丝力气,精神恍惚地瘫坐着,过了很久,她伸手,去碰温茉:“温茉?”
“温茉。”
女孩双膝跪地,歪垂着脑袋和双臂,一动不动,身下开出巨大的血花。
“……”邓烟雨惊惧得说不出任何话,自己脸上的血也顾不得擦,突然她的衣袖被温茉扯住。
只是轻轻一搭的扯住。
“小佛山路……70弄3……号……”温茉声含血沫,吐字浑浊,“找我外婆……告诉她……招娣在外面……过得好……别担心……”
她不肯合眼,牵动嘴皮,拼尽全力吐出最后一句:
“对不起……”
就此,再没了声。
邓烟雨头昏脑涨,忘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温茉不见了,留下一地血淋淋的拖曳痕迹,还记得金笼的角度极好,可以放肆俯瞰整座角斗场,一个又一个雪白的女孩,一簇又一簇赤红的花火,和永无止境的怪物,在她视野里化作那群银光熠熠的游鱼,眼花缭乱地做着游戏,哗啦啦地搅响。
高烧折磨得她体力不支,一脑袋磕在金笼的硬栏杆上,栏杆后方的鲜艳油彩冲击着眼球,这幅画原来是塞满了人类头颅和残肢的绿色眼睛。
水晶灯光芒大作,刺得她眼一黑,昏了过去。
“喂,醒醒。”
有人在摇她,邓烟雨醒了,干涩起皮的嘴唇张了张,那人掰开她的嘴,给她灌了水,往里喂了一瓤果肉:“嚼。”
清爽的蜜橘味充分弥漫,她嚼了橘子果肉,拼命咽下去,就着冷水吞进一粒胶囊。
又昏睡好一阵,邓烟雨睁眼,见笼门是打开的,看台人群已散大半,晚宴似乎结束了,一个黄头发的男仆和同事交谈完,弯腰进来,抱她出了笼子。
邓烟雨一动,摔出他的怀抱,趴在地上难受地呕吐着。
“病得不轻,这如何是好?”
“退烧药喂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吧。”
黄毛难搞地挠挠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底下飘来虚弱残破的呢喃:“公冶警官……”
黄毛俯身:“啊,什么?”
邓烟雨:“公……冶……”
另一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粗鲁地拉起她:“走了,食主在等你。”
黄毛制止道:“她这副样子怎么行,好歹和大食主说一声。”
“要说你去说,盛先生发起威来也是会拧头的,我可不敢!唉,那替班到底野去哪了,快叫他回来,我不想摊上事啊……”
“你还指望他,八成早就被蝴蝶办了吧。”
咽喉处像吞了刀片,反复剐着红肿的肉,邓烟雨脑壳隐隐作痛,咬紧牙关,撑膝站起,一边往前走一边沙哑问着:“蝴蝶……在哪……”
“邓烟雨,”黄毛拉住她,“你跟我们走,我们带你找蝴蝶,”转而和同事挤了个眼色,小声说,“先带她去洗干净。”
黄毛哄骗她往东侧A区通道口走去,下了台阶,进了电梯,乘到负三层。
栅栏门一开,他们就看见走廊中间的灯熄了一排,有个身形清瘦的男仆站在人字梯上修灯。
“干嘛呢你?”
“灯坏了,闪得跟闹鬼似的,”男仆闷声说,“夏琳姐叫我来换灯泡。”
“夏琳呢?”
“她带人在下面清点,”男仆旋着玻璃罩,说,“今年收成不错,条子不管我们了,老俞挑上来都是好货,明儿还能再开一场大的。”
邓烟雨没听他们说话,脚踩软毯,步子歪歪扭扭,浑身在滚烫和冰冷之间来回炙烤,没走几步就扶住墙,吃力地喘。
“盛先生这回赚了,吃上块‘红烧肉’。”
“你有本事当着先生的面说。”黄毛和他话不投机,无语地撇撇嘴。给邓烟雨专用的休息室在长廊尽头,走到一半,他倏忽止步。
“你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