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忍着痛,说:“兄弟,我能知道的都抖给你了,你发发慈悲帮我接一下手臂吧。”
公冶转过来,垂眼打量他片刻,说:“蝎尾美最迟什么时候要人?”
“要人?你说邓烟雨?”古夏无精打采地想了想,“本打算今晚交差来着,结果被你搅黄了……人家倒也不急,说是双紫星大楼开幕典礼之后,具体的时间地点会在开幕晚会当天告知于我。”
双紫星开幕是歌华市今年一等一的重头戏,国家领导人及各界要人皆会莅临现场。公冶听来觉着这事复杂:“选这么吉利的日子。”
古夏心慌地问:“哎,我要是交不出人,我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知道。”
“啊?!”
“怕什么,你出事了,古洛正好有理由清算美食家。”
古夏闻言,脸都白了:“为了驱逐美食家……要祭了我的命?!”
“你是抵美协会的会长,”公冶处变不惊地看向他,“一个政治性组织的领袖者,抵制绿眼食人种入侵繁衍的第一人,灾难来临你必须冲在最前方,只一味享受会长之位带来的权威,却不承担会长一职的责任,总有一天你会被千夫所指,人民和国家都会抛弃你,到那个时候,美食家的盘中餐可少不了你这道头等菜。”
古夏神思怅惘,又打了一个寒颤:“后果这么严重吗,可我当初接任会长的位子,不是自愿的啊……”
“是不是自愿,是不是为了利益,这些都不重要,无论过程怎样,你已经坐上去了,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不必装可怜。”
“我……!”古夏欲言又止,怔忪地垂下头,眼底却积着狠色,“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高尚廉洁?和尚都要把自己寄托给众生,免受青灯古佛的寂寞,人不可能什么也不求,利欲熏心才是一个人正常的活法!”
“所以代价也得自己承受。”
“……”古夏直视着他,一言不发。
“说你有脑子呢,别人让你杀人,你就真跑去杀人,说你没脑子,你连怎么轻判都想好了,”公冶轻笑,“你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古夏哭腔都溢出来了:“少笑话我!你个吃人的肉畜懂什么?!我从来不想卷入你们的纷争!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谁不想呢。”
古夏吸着鼻涕:“对……我去找老姚,他是市政府秘书长,我和他熟,我可以让政府保护我,我就不信那蝎尾女的后台比我的还硬!我有国家撑腰,她没本事动我!”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困局之下谁做羔羊都可以,有一条值钱的命不见得是坏事,也不见得是好事。”
地上的人脑袋快打结了。
“说不定以后,你的秘书长老朋友会提议给你造一个英雄人物雕塑立在中央广场。”
“我不要啊!那又没什么卵用!”古夏无理取闹地蹬着腿,“我知道我是个人渣,但我活到现在除了出轨,真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刚刚我也没伤到邓烟雨——”
“杀人未遂还不算构成犯罪?”
面对一名警察直白锐利的斥问,古夏被口水噎住了,不敢抬头看人。
“离邓烟雨远点,还有,不准再让温慈骚扰邓烟雨。”
“我哪管得了她……”
“那是你老婆,你不管谁管?”
“她外边有的是野男人愿意养她管她!”
公冶气息骤沉:“不要再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古夏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了,你别那么凶。”
公冶上前蹲下,招呼也没打就握住他的断臂,古夏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会儿倒是怕了,像个不肯打针的小孩哼唧半天,说:“你轻、轻点行吗?”
昏茫夜色中,他抬起诡丽的绿眼:“会长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路过的野猫被巷子里传来的惨叫吓得炸开一背毛。复位结束,公冶淡定地拍拍手,等古夏从地上爬起来。
古夏像条毛毛虫蠕动了好久,索性仰面倒在垃圾堆上:“喂……你真的没有良心吗,我对你们那么好,给你们提供肉源,卖你们最纯的血,我少说也算美食家的半个再生父母了……”
公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巷口,那里有只塑料袋在飘来飘去:“不都给你接上了吗,哪那么多废话。”
“兄弟,你这样以后讨不到老婆的,我劝你啊,多笑笑,说话也温柔点,非要动真格呢也别出手太狠,不然会吓到女孩子的……”
“你走不走?”
“走走走,马上走。”
古夏蹭着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那啥,我还想再活个五六十年,看你样子,好像是清楚蝎尾女的来历?算我求你,把她做了吧。”
公冶不动声色盯了他良久,最后绝望地说:“陈老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袋的东西。”
古夏:“……”
古夏:“我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咋还骂人呢!”
公冶:“你真不知道蝎尾女的后台?”
古夏反问:“你知道?”
公冶缓缓道来:“别瞎猜了,快回家吧,以后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亏待自己。”
古夏几乎是软着腿走出的黑巷。
他好像在那条巷子里被莫名其妙判了死刑……不,在更早的时候,在灯港出差的最后一天,在被蝎尾女找上的那一晚,他就踏进了万丈深渊。
公美都不敢招惹的势力——美食家背后最大的组织,那不就是红鸽么?
古夏感觉自己被猴耍了。
红鸽和抵美协会表面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实际上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斗起来反惹一身臊,谁能想到红鸽居然派人来找抵美协会会长私下做交易。
他们疯了?!
古夏回到家左思右想,认为白霄不会蠢到这个程度。
“红鸽近来不太平,难道……?”
听着滴答滴答的钟声,古夏眼皮渐渐变重,衣服没脱,脸也没洗,就在沙发上睡死了过去。
深夜的风贯穿整条长街,公冶等四下归于寂静,压了压帽檐,这才从黑巷里走出。
没走几步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向巷口的地面——
匕首不见了。
公冶记得古夏没捡。或许古夏当时就没看到那把刀,自然没想着捡。
旁边是一家卖早点的铺子,拉着卷帘门,塑料袋在门口打转。他揣着兜慢慢踱到铺子的另一边,这里有条更窄的死巷,容纳不了几个人。
公冶在距离转弯口一米时,站住了。
云层如薄纱般化开,月光清冷地洒来,一片影子在地上瑟瑟轻颤着。
公冶伫立原地,夜风拂过耳畔,捎来些许簌簌声响。
手机冷不丁震动起来,她被亮光吓一跳——屏幕上,“公冶警官”四个字闪到了眼前。
她握紧匕首,也滑动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畔。
电话那端似有风声,风声柔缓地带出了一句:“出来吧。”
他这么说。
可邓烟雨无法理解。
“是我,”公冶注视着地上的半张影子,微卷的发丝在婀娜荡漾,“往右迈一步,再右转,你就可以看见我了。”
“……”
“不是诈骗电话,”公冶沉声说,“真的是我。”
邓烟雨仔细观察着墙壁外的黑影,害怕得四肢发软,想找一个支撑。
“我跟你保证,你出来,我就抱住你。”
“真的是你……?”
“是我。”
“我出来,你就……”
“你出来,我就抱你。”
邓烟雨果断迈开步伐,跑出死巷,向着那道高大黑影扑去,公冶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脚边。
公冶看见后,无奈地笑了:“原来是被你捡了……你捡它干嘛?”
邓烟雨在他怀里抖了会儿,闷闷说:“防身。”
“对不起,吓到你了,不过,”公冶环顾四周,“你深更半夜怎么还在外面瞎逛?”
邓烟雨不卑不亢抬起头:“我出来倒垃圾。”
“倒垃圾要跑这么远?”
“公寓楼下的垃圾桶被撤走了,只能跑远一点来倒,刚扔完垃圾就听见巷子里有人说话,我最怕这个了,正要跑,听到你们提了我的名字,只是没听出其中一个人是你,话说……”邓烟雨瞧他,“你怎么戴着口罩帽子,穿得像个打排球的。”
“打排球?”
公冶低头看自己的穿搭。
偏运动风,再来一个斜挎包确实有几分相像。
只要不说他穿得像个坏人,那他的衣品便算合格。
邓烟雨又委屈又生气:“你们在聊我什么?你和谁在聊我?为什么你大半夜和一个男的在一条乌漆嘛黑的巷子里聊我?”
“极乐告诉我,你被奇怪的人缠上了,”想起她和庆云今有说有笑,对自己到现在一个笑脸也不露,公冶很不是滋味,说,“我把他打发了。”
“诶?”邓烟雨果然不生气了,扑闪着睫毛,“友知姐和你说了?”
“嗯。”
“我以为你忙呢,没时间管我的事。”
公冶偏过头:“也没、那么忙。”
邓烟雨依偎在他胸膛前,眼睛亮亮的:“公冶警官真厉害。”
“……应该的。”
公冶面上淡淡接受了,内心已激起千层浪。他摘掉了口罩。
邓烟雨往他身后瞅了一眼,嘟嘴说:“又是那条巷子。”
公冶也注意到了:“别去想。”
“不可能不去想,因为那条巷子里……也不全是糟糕的回忆,”邓烟雨抱他更紧了,“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你在那条巷子里救了我。”
公冶呼吸一紧。
“你还弄丢了警证,被熊警官训斥了。”
公冶:“……”
公冶:“这种事可以忘记了。”
“我才不会忘呢。”她终于朝他笑了,公冶凝视着这张明媚的笑脸,有种今日份KPI 超额达标的舒坦感。
邓烟雨往下摸索:“你手怎么了?”
“划了一下。”
“在流血呢。”
手背的伤并未愈合,伤口很新鲜,公冶见状不禁皱眉。
古夏刺的不重,这点小伤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邓烟雨比较担心,扯扯他袖子:“来我公寓,我给你包扎一下。”
“不需……”
“要”字脱口之际,被硬生生咬了回去。
公冶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发昏了,身体和大脑各有各的意志。
邓烟雨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手也没松开,于是公冶点了头。
如果不是今天,他知道自己绝不会答应。
可“云今哥”的威力对他来讲似乎太大了。
他有点沉不住气。
回公寓的路上,公冶看向邓烟雨,迟豫不久,说:“小雨,你手机最近掉电厉害吗,运行速度有没有变慢?”
邓烟雨说:“我手机五年没换了,现在就是个高龄小破机,全身是病,一上午就能把电掉完,内存也满了,运行超慢。”
“所以你也感觉不出来,最近手机哪里出了问题?”
“嗯啊,能有啥问题,这不都是问题吗,”邓烟雨豁达地耸耸肩,“既然都是问题,那就等于没问题啊。”
公冶人都呆掉了:“……精辟。”
邓烟雨害羞地摆手:“哈哈哈,别这么夸我啦。”
公冶:“……”
真是误打误撞。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邓烟雨对这一块不敏感。
“一会儿你手机给我。”
“为啥?”
公冶跟着她走进公寓大门:“我要给你的高龄小破机做个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