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白水的神色蓦地一沉,他垂下眸,躲避开鱼寒生的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的行人,意味不明道:“你是栖山的弟子又如何?”
他一直知道这位六公子大概来历非凡,若说是栖山的弟子,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接受一些。只是他自己对栖山弟子的身份有心病而已。
鱼寒生走下台阶,站到他的面前,也看向他视线投注的地方:“这当中真的没有隐情吗?”
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可曲白水却听懂了。
对此,他颇感意外。顿了顿后,灰败的脸上便浮现笑意,凌乱的胡须中随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是一种因为被人认可而产生的欣悦之情:“你好像总是很相信我?为什么?”
鱼寒生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三日后,我会再来。”说完,转身就走。
柳玉看了眼站在仙人乡门口目送鱼寒生的潦草身影,有些无奈:“真看不懂你们。”
“曲白水!你还在云州呢?”一道语带嘲讽的的声音响起,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仙人乡周围也热闹了起来。说话者显然刻意提高了嗓音,以至于吸引过去了许多人的视线。
鱼寒生脚步一顿,又听那人接着朗声道:“曲家的耻辱,你怎么还有脸呆在栖山脚下的?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打动师父收下你吧?”
“这人好像是曲无竹哎。”
“曲无竹?曲白水的弟弟?栖山大长老的徒弟?”
听着耳旁的谈论声,鱼寒生转回身去。
只见曲白水双手紧捏成拳,满眼的不甘之意。
曲无竹负手围着曲白水走了一圈,不住地从头到尾打量着他,露出鄙夷的神色。站定后,他的视线便落到曲白水瘸着的左腿上。随着口中一声冷哼,曲无竹狠狠往曲白水左腿上踹去一脚。后者始料未及,登时便跪了下去。
人群传出惊呼声。
“这兄弟俩是有矛盾吗?”
“啧啧啧。你不知道吧,曲白水母亲早亡,曲无竹是曲家家主续弦生的孩子。你猜猜这续弦什么来头?!续弦出自赫连家!你想想这位新夫人眼睛里能容下曲白水这粒沙子吗?这种情况,两兄弟能和睦到哪去?”
“唉!真不愧是大家族,关系这样复杂。”
在一片注视中,曲白水右腿紧紧抓着地,挣扎着颤着左腿站了起来。
曲无竹扯嘴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又是一脚下去。
“砰”的一声,膝盖砸向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比上一次还要沉闷。
曲白水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丝毫的神色。从鱼寒生的视角,只能看见他捏紧的手背上浮现的青筋。
可是,他还是顶着屈辱,又一次地站了起来。
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鱼寒生皱了眉,忽的想起从前半月门的自己。眼下曲白水的状况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
“你是在向我示威吗?”曲无竹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你让曲家在中洲闹了这么大的笑话,父亲早就允我清理门户了,只是做弟弟一直不忍而已。我听说你这三年一直都在云州,是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不如...”他唤出本命灵器,是一把浑身冒着青蓝色光芒的短剑,“就让我的君子剑将你这腿彻底废了吧?”
在本命灵器的等级划分中,总共有红、黄、青、蓝、玄与白五种等级。其中红级为最低级的本命灵器,相应的,白级与玄级并列为最高等级。但其实,还存在一种传说中的等级,那就是紫级。据记载,紫级本命灵器只有曾经的初代神域之主和魔族先祖巨目拥有过。
眼下,曲无竹的君子剑就是介于青级与蓝级之间的等级,俗称青蓝级。若是再有魂器的加成,只怕成为蓝级灵器是不在话下的。
是以登时便有人惊叹道:“这就是青蓝级别的本命灵器吗?周身灵力竟然这样纯净!”
“你还真是没见识!青蓝级算什么?我曾有幸见识过白级灵器,周身灵力纯净浑厚是这把什么君子剑的千倍不止!”
周围的艳羡自然没有逃过曲无竹的注意,但当听到有人以白级灵器压他的君子剑,便有些不满。视线在人群中搜索,曲无竹锁定了几张人脸后只是笑了笑,却叫那些人后背发寒了。收到视线的人当中,当场就有几个趁乱离开。
曲无竹收回视线,那几位跟他一道下山的栖山弟子便紧跟着消失在人群中。
“好了,”曲无竹唤回众人的注意,“让我们开始吧!”
曲无竹挥剑向曲白水的膝盖,可就在君子剑即将刺入皮肉的那一刻,却被一股力道给拦住了。曲无竹第一反应就是曲白水,可偏偏又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灵力波动。况且,曲白水从小在他面前逆来顺受惯了,他也不相信曲白水会反抗他。曲无竹狐疑地扫视一眼周围,并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有高手在暗中帮助曲白水?
这个可能性的存在使曲无竹神色一厉,更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毁掉曲白水的腿。可任他再怎么调动全身灵力,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屏障。
就在他将大半灵力灌注于手中君子剑之上时,忽然,后背一道强大的灵力破空袭来。
不过瞬息的时间,曲无竹堪堪转过身,便看见一位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一掌向他袭来。
一种唤起原始恐惧的力量叫曲无竹瞬间浑身僵直了,实力之差叫他几乎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哇”的一声,曲无竹砸到地面上,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他的几位小跟班也一前一后叠罗汉似的的从天降落。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压到他身上,曲无竹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蠢货!起开啊!”他嘶哑着嗓音,无力叫道。
那几个弟子便哎哟哎哟得顾不得疼痛得翻到旁边的空地上。
“这又是哪位高手?”
“天啊,什么高手只用一招就可以打趴一个金丹强者?”
众人看着那道着白袍戴面具的清瘦身影,纷纷猜测起来。
唯有曲白水知道她是谁。
他知道六公子一直在人群里没有离开,只是没想到她会出手帮自己。
天已经黑了,星满夜空,四周亮起灯火。
曲白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的人,忽然觉得那些星星与灯火分明都聚在她的头顶。面具隔绝之下,他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只有一双极冷极淡的眸异常的清晰。
鱼寒生看了他一眼后便移开视线。
那一头,曲无竹挣扎着撑起身子,满眼阴鸷与狠毒,似乎已经想好这位打伤自己的人该是怎样的死法了:“你是谁?敢不敢抱上名来?”
“仙人乡的人叫我六公子。”鱼寒生淡淡道。
“六公子?!他就是那位在仙人乡顶楼住了三个月的六公子?!”
“这样的实力,也难怪住在顶楼!”
“可我听说他消失了好几日,还以为已经离开云州了。”
“看来,酒蹶子傍上大腿了!”
对云州的人来说,六公子的名号倒还算响亮。可曲无竹却是一头雾水,便是听见周围的讨论声,一个仙人乡的顶楼房间对曲家这种家族来说也不是难事。因此,背靠曲家的曲无竹没有感受到威胁,也就不存在服软:“六公子?什么不入流的玩意?你可知道打伤我的后果?无论是曲家还是我师父栖山大长老都不会放过你的!”
鱼寒生皱了皱眉,只挥了下袖子就把曲无竹送上了天。
其他本来躺在地上装死的栖山弟子们看着不知所踪的曲无竹,心中惊惧,都挣扎起身去找曲无竹的踪迹。
不一会,看客们也都进仙人乡赶场去了。
四周清静不少。
“三天。”鱼寒生提醒道。
曲白水目送鱼寒生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很是意外。
他以为对方会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又或者,对方会说起救了自己的这件事。可结果,她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将前话的重点再次重申,多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曲白水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鱼寒生已经回到了观清山。
山中,四周寂寂,没有人音,唯有一个小窗透出些许光亮来。
那是九瀛的房间。
“师尊。”鱼寒生轻轻叩响他的房门。
“进。”
进了门,鱼寒生便看见了打灯在书桌旁看书的九瀛。
观清殿的宝库中明明有许多夜明珠,可他偏偏不用,只喜欢这些最朴素的东西。
九瀛将书扶立在桌面上,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问她:“何事。”
鱼寒生打量着眼前这个小木屋,里面器具很少,只有书架、桌子和床等一些基本的物件,简单得一眼就能一览无余。“我想询问师尊一些本命灵器的事。”
闻言,九瀛将手指挪开,鱼寒生这才看清封面上“闻所未闻之本命灵器”九个字。
“嗯,想问什么?”
鱼寒生眸光复杂,道:“为何弟子迟迟没有凝出自己的本命灵器?”
九瀛没有回答,隔了会,才道:“我近来受宗主所托,需得撰写一些入门级别的修行指南以供弟子学习。如今正到了本命灵器的部分。但不久后就是仙门三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公事繁多。你若没事的话,不如帮我编纂出本命灵器这一部分?”
他示意了下桌边高高一叠的古籍道:“这些是我从三界搜罗来的孤本,可供你作参考。”
鱼寒生自然求之不得:“弟子领命。”
九瀛嗯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了似的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鱼寒生走到桌边,抱走那一整叠书,连带九瀛手里的也没放过:“师尊早些休息,弟子告退。”
感受到手心忽地一空,九瀛微愣了一瞬,目送鱼寒生单手扶书,贴心地帮自己关上门。
门外,鱼寒生抱着书停了一会,怀疑起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还是九瀛知道了自己的症结所在,所以用这样的借口为自己解惑?
正想着,屋内灯光熄灭。
是九瀛休息了。
黑夜将观清山笼罩其中。
但紧接着,鱼寒生的房间里又点起了新的灯火,窗边光影斑驳,风起时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