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洱正欲开口,孰料后领猛然被人一提,瞬间就将她从木船提到了半空。
小小的木船上仅剩下了邱意婉一人。
提着岁洱腾空的竟就是那位划船的老者。
事发突然,岁洱却根本顾不上惊慌,第一反应是抱紧怀中的小侄子,生怕他从半空中掉下去。好在她的双脚很快就落了地。
老者携带着岁洱降落在了刻有【天机谷】三字的那面悬崖上方的一块突出平台上。松开岁洱的同时,老者盘膝坐在了平台边沿,俯视着水面上的邱意婉,声如撞钟:“谷内规矩,唯有闯谷成功者,方可询问天机。”
邱意婉身姿挺拔地立于船头,仰视上空,毫无畏惧:“何为成功?”
“击败镇谷神兽。”老者的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上骤然激起了千层巨浪,一头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巨蟒在刹那间破水而出,眼如铜铃,齿牙嶙峋,身粗如柱,遮天蔽日。
水面如沸腾似的不断翻滚,叶片似的小船随水起落漂浮不定,几欲翻到。邱意婉竭力保持平衡,目光冰冷凝起,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可怕巨兽。
岁洱当即就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岁岁也被吓哭了。岁洱怒不可遏地瞪向了那位老者:“你到底是谁?我们凭什么都要听你的?”
老者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自己的白须:“鄙人当然就是天机谷的主人。”
天机老人?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竟然就是半仙之身的天机老人?
岁洱目瞪口呆。
下方的水面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巨响。巨蟒如履平地般盘旋在水面上,目露凶光,杀气四溢,突然甩动起了沉重的长尾,不遗余力地朝着邱意婉所在的那条木船拍打了过去。
邱意婉轻功非凡,足下用力,身姿矫捷地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旁侧崖壁凸起的山石上,再度将手伸进了身侧的挎包中,竟从不足一尺长的银色方包中抽出了一把三尺长的雪亮细刀。
天机老人的双眼当即一亮,惊叹不已:“竟是海纳袋?”
轰然一声巨响,木船已被巨大的蛇尾拍成了碎渣,水面上再度被激起了千万层浪花。
然而黑蟒虽大,力气虽猛,却身形笨重,远不如邱意婉灵活。邱意婉那也正是看准了这点,趁着巨蟒转身之际飞身而起,扑向其后背的同时精准无误地将长刀卡在了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上,再借力往上一窜,来到了巨蟒的七寸之处,又迅速从海纳袋中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奈何蛇鳞坚固如铁,纵使她拼尽余力也没能将刀刃插入七寸之处。
巨蟒感知到了背后的杀意,当即迅猛地甩动起来了上身。邱意婉无可奈何,只好放弃,跳上了崖壁上另外一处凸起的平台。
站稳脚步的同时,邱意婉冷冷地抬眸看了一眼高处,天机老者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身上斜挎着的海纳袋,仿佛笃定了她必死无疑,这宝袋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一样。
邱意婉牵起红唇,冷笑了一声,心道:你想得美。
当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再度挥舞着蛇身朝着她袭来之际,邱意婉猛然抬起了右臂,霎那间,千万根闪烁着银蓝色的尖针齐齐从她腕部银镯发出,如同万千点流星似的劈天盖地地朝着巨蟒飞射了过去。
天机老者大惊失色:“秋雨落花?璋城邱氏?”与此同时,老者猛然举起了手臂,一道巨型水墙骤然而且,及时横挡在了巨蟒与邱意婉之间,替巨蟒挨下了那千万根可化万物为血水的狠厉毒针。
岁洱正担心着紧张着激动着,战局却突然被迫中止了,当即就气急败坏地质问起了天机老者:“老头儿你什么意思?玩不起是么?”
天机老者长叹口气:“灵犀,下去吧,你败了。璋城邱氏善毒善暗器,‘秋雨落花’乃邱氏的独门秘创,世间无人能破。”
巨蟒灵犀十分听从天机老者的命令,立即潜入了水中,闭合的山谷内再度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邱意婉再度运足了轻功,如飞燕似的掠水而渡,踩着崖壁轻轻松松地跳到了天机老者和岁洱所在的平台上。
岁洱立即跑到了她面前:“你干嘛不一开始就使上这招?真是吓死人了!”
邱意婉歉然一笑:“本是不想浪费家伙的,孰知那巨蟒的鳞片竟那么坚硬。”
岁岁一直在哭,岁洱顾不上哄也哄不好,娘亲一出现,岁岁就急切地伸长了小胳膊,粉嫩的脸颊上挂满了圆滚滚的泪珠,看起来还怪可怜人的。
邱意婉立即将儿子接到了自己怀中,温柔慈爱地乖哄着。
岁洱的双手终于解放了,立即猖狂不已地掐住了小腰,咄咄逼人地盯着天机老人:“我们赢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
天机老者无可奈何,愿赌服输:“问人需要其常年佩戴的珍爱之物,不然我也没法子辨别他的方向。”
邱意婉抱着孩子不便翻找,便给了岁洱一个眼神。岁洱心领神会,立即将手伸进了邱意婉身侧的海纳袋里,从里面摸出来了一把乌鞘长剑。
天机老者的眼睛原本一直在盯着邱意婉的挎包看,岁洱将长剑递过来的时候,老者才注意到,岁洱的身侧竟然也挂着一只银色的海纳袋,虽然比邱意婉的那只小了一半,但上面却缀着三枚世间罕见的血珍珠。
“竟然还是母子袋?”天机老者的目光中充斥着艳羡,“听闻海纳袋可收纳万物,但重量却始终不变,挎在身侧恍若无物。”
岁洱相当骄傲地点了点头:“我哥送的宝贝当然与众不同啦。”又称赞道,“没想到你这老头儿还挺有眼光的!”
邱意婉轻叹口气,佯作训斥:“好啦,不可放肆。”
岁洱不服气地撅了撅嘴。
天机老人也没和她计较,接过了那柄乌鞘剑,拔开剑鞘的那一刻,一双苍老深沉的眼眸瞬间就被寒光四射的剑刃映亮了:“修罗剑!”
不等邱意婉开口,岁洱就又摇头晃脑地得意了起来:“其实这把剑的原名不叫修罗剑,而叫寒霜剑,只因这把剑的主人武功超群睥睨无敌,一旦利刃出鞘必见血光,从无败绩,所以才被世人畏称为了修罗剑。”
天机老人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沉吟道:“你们要寻的人,可是狼境之主?”
邱意婉激动不已:“正是!您可知晓他现在的情况?是否已经投胎转世?转世成了何人?”
天机老人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鞘,双目紧闭,凝神感知着寒霜剑在冥冥之中与其主人之间的玄妙联系。
一炷香时间后,天机老人猛然睁开了双目,诧然道:“其主未亡,为何要提及转世?”
邱意婉和岁洱同时震惊了起来,异口同声:“我夫/我哥还活着?”话音尚未落呢,邱意婉的眼眶就红了,岁洱也是热泪盈眶。
天机老人将长剑放于膝端,缓缓道:“通过寒霜剑的感知,他年少时曾被高人修改过命格,可逢凶化吉两次,相当于多出了两条命。每亡一命,便会重新幻化一副人形,只是死亡的那一刻会变回原形再消失,在未知的时刻出现在未知的地方,此前的记忆也会全部丧失,相当于重生了一次。”
岁洱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眼眶却越发通红了,翁动了一下双唇,无声地喊了声:叔叔。
邱意婉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您可能感知到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但在场有人能。”天机老人从蓑衣下摸出了三柱短香,递给了身边的岁洱,“以其亲生骨肉的鲜血滴之,烟飘的方向便是他所在的方向。”
岁洱不知所措地拿着香:“啊?还要取岁岁的血么?我可下不去手!”
邱意婉无奈,牙一咬心一横,把孩子递给了岁洱,自己拿过了香:“我来。”说完,便从海纳袋中拿出来了一支干净的银针,用火烧了之后,抓起了儿子的小嫩手,狠着心扎破了他的右手食指。
伴随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殷红色的血珠从他小小的指尖溢了出来,邱意婉心疼地挤了一滴血,滴到了其中一支香上,香头无火自燃。
谷内无风,红色的烟气竟自行朝着南边飘了过去。
邱意婉大喜过望,一双美丽的杏仁眼再度湿红,泪中带笑:“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说罢,便兴奋地将儿子从岁洱的怀中抱了回来,不断地亲吻着他湿漉漉的小脸,整个人容光焕发如获新生,“我们要去找爹爹啦,我们要去找爹爹啦!”
数月后,山海大陆最南端,鲛人国。
比之最北端的狼境和人族盘踞的中原地带,南部大陆的天气可谓是水蒸火烤,天地间如同蒸笼一般炎热。
鲛人国当属南部大陆最繁华富裕的一座城池,三面环海,族群各异,民风开放,扮相繁多。
明珠街当初鲛人国内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街面极其宽敞,可同时容纳八辆马车并行。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酒楼客栈更是数不胜数。
五福酒楼当属明珠街上最大、最豪华的一家酒楼。
在五福酒楼的旁侧,伫立着一家小小的酒肆。
装修质朴的酒肆内,靠窗的位置,一银发男子双臂环抱,斜倚着窗框而站,冷白的面庞如玉雕成,眉宇极为俊朗,一袭束腰白衣更衬着他的身形挺拔修长,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气息也相当独绝冷峻,犹如北境寒雪,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窗外有一棵茂盛的绿树,枝头开满了洁白的繁花。
他看似是在目不转睛的赏花,淡漠的眼眸中却充斥着些许的茫然。对于自己的过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酒肆对面,隐蔽小巷中——
邱意婉身穿一袭茶白色的束腰纱裙,白皙浑圆的肩头披着一件同色系的宽袖纱衣,系着珍珠腰带的纤细腰身不盈一握,乌黑的长发精心挽成了一个花冠髻,美得不可方物。
被她抱在怀中的岁岁比起三个月前在天机谷的时候长大了不少,粉粉嫩嫩白白胖胖,浑身上下散发着奶香味,像是一个奶香馒头,就是脑袋上的那两只毛茸茸的白狼耳朵却始终没有消失,但好在鲛人国内的族群甚多,长相各异,所以并不突兀奇怪,不用再继续戴帽子遮盖了。
南部天气炎热,邱意婉只给孩子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肚兜,但即便如此,岁岁也被热出了一头汗,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街头景色繁华,令人目不暇接,好奇心十足的岁岁却只盯着站在对面的姑姑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充斥着陌生和惊奇。
岁洱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衣,连带着脑袋上都蒙着黑色的头巾,浓密的银发却染成了淡蓝色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
岁洱捂得严实,热得都快要喘不上气了,浑身大汗淋漓,气呼呼地瞪着邱意婉:“你到是美了,一点儿都不管我的死活,这里热得要命,你让我穿成这样,我们狼族生于严寒之地,本来就不耐热!”
邱意婉理直气壮:“我打扮的美点儿是为了吸引你哥,你打扮成这样不也是为了你哥么?再说了,我只是让你捂严实点,也没让你把头发也给染了呀!”
岁洱振振有词:“鲛人国里大街小巷上染头发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我这一个,而且我不是也怕我哥以后会认出来我么?”
“行吧。”邱意婉轻叹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巷子里探出身子,朝着对面酒肆看了一眼,回来叮嘱岁洱,“等会儿我抱着岁岁往酒肆里面跑,你就拿着刀追,尽量表现得凶狠一点,你哥只要一出手你就撤退,明白么?可别真打起来,不好收场。”
“知道了,啰嗦死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岁洱将黑巾面罩戴好,浑身上下只露出来了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握紧弯刀蓄势待发,却突然担忧了起来,“英雄救美总得英雄自愿呀,万一、万一我哥不愿意呢?不想出手救你俩怎么办?”
邱意婉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先是一愣,然后,那张美艳无比的面孔瞬间冷若冰霜:“那他就等着再死一次吧。”
岁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