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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人生如戏,一场大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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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尚是凛冬,宫室中却温暖如春,炭火燃烧蒸腾而起的热气拂过小春的面容,小春的眼睫轻颤。

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刺激着小春的神经,他逐渐清醒过来。

“哎呦,少侠你可算醒了。”那尖细的声音刺进小春的耳朵里,小春偏头看去,便瞧见了刘福的身影。

“公子好睡,师父一直在这儿等您呢。”刘福身边的徒弟小德子在一旁添油加醋,刘福“啧”了一声,斥道:“这位少侠是你师父的救命恩人,我在一旁等着有什么要紧?”

“劳烦刘公公了。”小春坐了起来,他的嗓子有几分沙哑,刘福便笑着从小德子手里亲自接过茶盏,递给了小春。

“什么劳烦不劳烦,少侠救了咱家的命,咱家还不知该怎样回报呢。”刘福细小的眼睛弯起来,瞧上去甚是滑稽,“咱家不敢多说,到底还是有些身家,金银、官位,多少能为少侠挣来,只是......”

人说笑里藏刀,刘福看似滑稽的笑里,却满是机关算尽:“只是在此之前,咱家有个问题想问少侠。”

小春垂着眼睛,下了床榻,对着刘福跪了下来,说道:“公公叫我小春便是。”

“好,小春。”刘福笑道,“咱家想了许久,但到底还是要问问才明白。”

“小春,你是为何,要救咱家啊?”

刘福笑意盈盈,神色不变,他身后的小德子眼睛紧盯着小春,袖中一把匕首刀光霍霍。

小春低眉顺目,状似什么也未发觉:“公公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那自然是真话。”刘福眯起了眼睛。

“真话便是——”小春说着向刘福拜了一拜,“刘公公位高权重,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随刘公公,前程风光。我救刘公公,为财,为权,亦为己。”

宫室中安静了一瞬,刘福双手揣在袖中,他打量了小春半晌,才大笑着将小春扶了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你倒是实诚,不说假话。”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为利而聚,为利而散,可若说什么人最容易操控,那也还是求财求利的小人。

刘福身边不需要君子,他需要为自己开路的爪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只要自己从指缝间施舍出那么点财、那么点利益,便为之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鹰犬。

小春很合刘福的心意,他也来得正是时候。

“咱家不是忘恩的人,你救了咱家,咱家自会给你个好前程,只是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官儿呢?”

小春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回禀公公,我想......”

“留在宫中侍奉。”

刘福状似一惊:“哎呀,你说你想留在宫中?咱家虽说也有这么个意思,但你自己可得想明白了,宫中虽好,可是、可是......”

他没把话说全,可在场之人心里都明白,小春想要留在宫中,必得去势。

那是断子绝孙。

小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刘福,他眼中没有分毫畏惧,只有决然:“刘公公,我想得明白。”

“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

刘福点了点头,他亲切地拍了拍小春的肩,叹道:“你能想得明白便好。外面总有人骂咱们,阉党、阉人,没卵的东西......这些话咱家听了数十年,数十年间风水轮流转,那些口出狂言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罢官、流放、砍头,可咱家依旧好好地在这里。”

“这世道就是这样,只有忍下一时的痛、一时的受辱,才能换来一世的富贵荣华。”

“多谢公公教诲。”小春对刘福弯腰躬身,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你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又是个明白人,别说有这份恩情在,就算咱家不念你这份恩情,凭你这般的聪明,咱家也要大大地提携你。”

刘福托着小春的手臂,将他扶起来,笑道:“咱家想留你在身边,可这里到底是庙小水浅,咱家寻思着,将你送到太子身边服侍,也算是个前程无量的差事,你看如何?”

小春道:“悉听公公安排。”

刘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唤来一个太监,对小春道:“你便跟着他去吧,净身房那里,他会帮你打点好。”

小春跪了下来,对刘福拜了一拜,做全了礼数:“多谢公公。”

这时候的小春,总是低着头的,你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世上有两种人,你是瞧不见他的神情的。一种是站得太高、太远的人,比如天潢贵胄,位极人臣者;一种是跪得太低、太矮的人,比如小春。

这两种人都是可怕的。高居云端者生杀随性,卑如尘埃者舍命相搏,有得太多,与什么也没有,到最后竟也是一种荒唐的殊途同归。

就如此刻,倘若刘福能够屈尊降贵,去细细琢磨小春眼中的神情,他便会知道,小春是怎样一个狠心的人,他在将来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去势、净身房、断子绝孙,这些字眼听在小春耳中如若无物,他深沉的眼睛没有因此掀起分毫波澜。

一个对自己都不在意分毫的人,又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成的。

那太监领着小春走出了刘福的宫室,刘福看着小春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转角,这才坐了下来,笑着喝了口茶水。

“师父,您何必这么抬举他?”小德子有些不解地问着刘福。

“他救了你师父的命啊——”刘福悠哉悠哉撇去了茶盏中的浮沫,“再说了,你没瞧见他那张脸吗?”

“那样的脸,那样的身段,太子好美色,他会被太子留在身边的。”刘福仰头饮尽了热茶,他将茶盏丢给了小德子,“去再冲盏茶来,要八分烫的。”

小德子殷勤地接过茶盏,正要将茶叶倒掉,换一盏新的茶叶来,却被刘福拦住:“不必倒了,再冲一浇。”

“师父,这味道都淡了......”

刘福闭上眼睛,倚靠在椅背上养神:“味道淡了,到底还是可用的。等到真寡淡无味的时候,再丢掉也是不迟的。”

小德子眼睛一转,躬身道:“是,师父。”

......

净身房中一片黑暗阴森,血腥气弥漫在房中,墙壁上的陈年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些经年的惨叫似乎仍未散去,而是依旧盘桓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之中。

眼看多少人从这间幽暗阴森的房中走出,成为名震天下的权宦,却不见又有多少人死于刀下,一卷草席曝尸荒野。

千万人中,唯一功成者。

操刀的净身师傅擦拭着刀刃,他冷眼看着小春,照例问了小春一句:“你后不后悔?”

小春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无悔。”

“哗啦——”烈酒浇上刀刃,净身师傅高举起刀刃来。

一阵寒风自净身房唯一的小窗中吹了进来,小春蓦地一抖,他偏头看向了窗外。

“下雪了......”小春呢喃道,“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刀刃缓缓落下,刀光、雪光、天光交织在那一方窄小的窗棂之中,小春在昏睡之前,他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下过了雪,春天......就要到了......”

......

旧伤添新伤,小春自净身后便一直昏迷高热,浑身冷汗不止。

这也是寻常事,运气好的能熬过来,运气不好的便早早与黄土作伴。

人生如过关,关关难越,生死在天,都是造化。

小春的指尖轻颤了下,他的神色极为不安,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层层叠叠的梦,她去了,他又来,故人接踵而至,宛若江水东流生生不休。

怪不得人说人生如戏,一场大梦而已。

在小春昏沉的梦里,那些去而复返,返而复去的故人一个个登台亮相,这边杜三娘流着泪将将唱罢一句“真心”,那边楚麟便带着他的恶犬扮作丑角,锣鼓喧天,那里的魏兰庭说着高节大义葬身火海,这里的李有余憨憨傻笑祝他平安。

堂鼓三弦一齐响,你方唱罢我登场,傅东海高高在上作白脸,底下个个忠臣丹心红,皇帝老儿要祭天,祭天台上下哭声吼声一片闹哄哄。

当哩个啷当、隆咚锵!终于是到了小春他粉墨登场——

别三娘、剐金鳞、促反目、烧楼台、遇神仙、神仙不见......他演一出死里逃生、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万古悲欢难有圆......

他哭,他笑,他畏怯,他决然,他苟延残喘——

“哗啦——”十八年来岁月轰然化作点滴碎影,宛若九天银河倾泄,飘飘荡荡悠悠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金陵城的那颗梧桐树前。

“簌簌——”风起拂过枯朽的枝干,却隐隐有叶动鸣声,遥在金陵城的人们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却只见梧桐树上金光闪烁,似有一只凤凰栖息枝头,将要展翅飞去!

梧桐树,引凤凰,默鸣无声,一十八年竟茫茫。

朝阳起,焰流光,羽翮已就,横绝千里青云上。

金陵城的人们呼为神迹,称有贵人将出,人潮如海跪拜。

紫禁城中小春的梦境被天光撕裂,他终于从梦魇中脱身而出,睁开双眼。

混沌之中,他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不可言说的命运。

所有的一切将他牵引至波峰之上,退一步神销魂灭,进一步海浪滔天,他必须向前。

不久后,刘福亲自接引着小春来到东宫之前,小春深吸了一口气,他迈步向前。

只此一步踏出,往后便是十万八千里南辕北辙。

“轰隆——”东宫的大门轰然打开,恰如命运的洪流在此刻奔涌至一个经年的顶峰。

而此时的小春,尚还一无所知。

第一卷·隙中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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