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噜——咕噜噜——”鼾声震天的营帐内臭气熏天，横七竖八躺着一地黑靴，一个个泛着油光的汉子并排而睡，抠鼻的抠鼻，扣-腚的扣-腚，乌烟瘴气。

忽然，角落处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支起身来，在一众壮汉中尤为格格不入。

“咳咳——”沐玉抚胸低咳，猛一吸气，忍不住掩鼻作呕，周围这熏天的汗臭味和脚臭味，差点将肚里仅剩的酸水都吐出来，胸口的痛意越来越甚，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冷。

那王八蛋出手也太狠了，那一掌险些将经脉震断，眼下内力是聚不成了，再待下去只怕凶多吉少，昨夜寻了一路也不见阿桃师姐踪影，也不知她眼下躲在了何处，但愿今日能快些找到阿桃师姐，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

“咚”的一声，身侧一人忽然转身将腿搭了过来，沐玉回过神来，当即往旁一偏，堪堪躲开那只臭脚。

她缩在角落环顾四周，嫌恶之色溢于言表，这地方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更不用说去什么百里之外的漠北，若不是前来寻师姐，她是绝不会跟这些臭男人同睡一屋的。

外面漆黑一片，困意逐渐袭来，沐玉正想躺下歇一歇，谁知外面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吹号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中震耳欲聋！

“发生何事了？”一人被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帐外火光摇曳，脚步声纷杂，账内的人陆陆续续惊醒过来。

“快起来！准备集合点名了！”不知是谁出的声，呆楞的众人听罢，纷纷开始起身穿衣。

角落处，沐玉默默瞧着，顶着一头困意跟着起身，她本就穿衣而眠，速度自然比他人要快，正准备掀帘出账，谁知刚到门口，身旁忽然传来一粗狂的人声。

”小矮子，去！把那鞋拿来！”

转目看去，是一肥肚汉子，脸上油光发亮，一双蚂蚱眼被一脸的横肉挡得严严实实，虽分不清黑白，却挡不住那一身的蛮横无理。

沐玉瞧了眼脚边的鞋，唇瓣一抿，憋着气俯身捡起丢了过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沐玉出了帐门，嫌弃地擦了擦手，全然未见身后那肥汉脸上一抖，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子时，夜色茫茫，南衙府外已是人满为患，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将整座翎城惊醒过来。

府外除了参军的男子，还有前来送行的百姓，一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他人皆有家人前来送行，只有沐玉孤零零站着，好生可怜。

“欸，这不是木城嘛，怎么就你一人在此，家里人不来送行吗？”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男音。

沐玉闻声望去，发现来人是一瘦高的新兵，不禁一愣，正纳闷这人怎么知晓她的假名时，身旁又凑过来一人。

“你可是家住城西小鹿巷的木城兄？”来人年纪不大，长着一张白面圆脸，带着一股子憨气，“我家兄长常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文赋极好！”话到一半，面露惋惜之色，“若没有这征兵一事，你今年定能高中吧！”

沐玉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干笑着点头。

“文赋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大肆夸耀那残暴且毫无人性之徒！”一道阴阳怪气之声突然闯入，几人纷纷望去。

沐玉瞧见那眼熟的人，眉头微微一蹙，还未开口，身旁的圆脸小生就先替她出头道：“朱尔旦，你说什么呢！”

“实话实说，昨日她那狗腿样谁人不知呀，做都做了，怎么，还怕被人说呀！”这开腔的肥汉名叫朱尔旦，可是出了名的嘴贱，比那街巷里的长舌妇人还要更甚一筹，在家中排行老二，混迹于市井，天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进军营也是迫不得已，昨日见人对那凌越之如此恭维，心中很是不快，早已将人默默记在心里，一逮着机会就来找不痛快了。

“林家小子，这没你的事，别来找不痛快，小心连你一会揍！”朱尔旦挥拳吓唬，一脸的横肉甚为可怕。

圆脸小生名叫林泉，听见这话也不免一怵，这朱尔旦的为人谁人不晓得，可是出了名蛮横霸道，一旦被他盯上，可没有好果子吃，一时间欲言又止，神情着实难看。

沐玉在一旁不动神色瞧着，才知道昨日那一出给自己惹上了是非，无奈抿了抿唇，脸色一变，重重叹了声气：“唉，两位莫要伤了和气，我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家中只有一年幼的弟弟和瘸腿的老母亲，我是断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从小我这身子骨就弱，本想考取功名归家尽孝，没想到竟遭遇此事，也不知这一去漠北，还有命可回否……”

声音逐渐变得凄凄哀哀，一旁的林泉深有感触，出声安慰道：“木城兄，你受苦了，还请宽心啊……”

旁边几名新兵见状，也上前附和，“唉，这叫什么事啊！”

“起初见你那般模样，还以为你是那凌大将军派来演戏的角，没想到也是一苦命人。”

几人围成一团从南扯到北，渐渐有说有笑，完全忘记了那挑事的朱尔旦。

朱尔旦双手插胸，气得双眼鼓圆，跺脚一哼走了。

见人一走，沐玉抹去眼角的泪花，打了一哈欠，瞧着那肥硕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人一倒霉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如今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到她身前凑热闹了。

“肃静，整队！”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这一声一出，众人随之一动，丝毫不敢怠慢。

沐玉跟着人群排在队伍外侧，刚一站稳脚跟，正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冷若冰霜，似冬日结满寒霜的清妙峰巅，风一扬，寒气直往心间里钻。

“出发！”

她不禁打了一寒颤，抬头往前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一道人影鹤立鸡群，那人高坐于黑马之上，黑甲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泛着乌光，容颜隐于阴影之下，只瞧得见脑后一头束得整齐的青发，在摇曳的火影下形成一条蜿蜒的墨色，同身下的马鬃随风而荡。

一声令下，成千上百的队伍缓缓行动，有条有序行出城门……

天幕渐渐染上一层雾蒙蒙的白光，青石街上黑甲缓缓驶动，在城中掀起不少的风浪，沿街皆是围观的百姓，黑压压的人群中只见三人皆头戴帷帽，身量极高。

“人可有安排妥当？”兰提枫紧紧盯着远去的黑甲，右手捂住颈上染血的纱条缓缓出声，声音很是嘶哑。

“主人放心，皆已安排妥当。”赫连达拉在身后低声回禀。

“玉奴珠呢？可有发现她的踪迹？”

“主人赎罪，我……”

听见又是这般说辞，兰提枫脸色当即一沉，”够了！”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日头渐渐高升，此时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大道之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让人不由得头晕目眩，几近作呕。

沐玉拖着脚后跟，满头是汗，已被晒得昏昏欲睡，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好生难受，一副恹恹模样，像是丢了魂一般。

身后的新兵蛋子皆是欲哭无泪，咬着牙往前走，若是再不停下来歇息，只怕还未到边城，这上千的队伍就得先折掉一半。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高喝，“众人听令，即刻起往右行一百步，入树林稍作休整！”

此言一出，宛如行尸走肉的众人一下就活了过来，马不停蹄往右侧奔去。

沐玉跟一群汉子挤在一堆，脸皱得如老媪的裹脚布一般，虽说自己也是一身的汗味，但与那宛如百年老坛的臭脚丫子味和汗臭味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又过了片刻，这味大的，她实在遭不住，连忙起身找了个内急的幌子跑去树林，鼻尖顿时舒畅不已，只觉人生在世一片美好。

“终于活过来了！”沐玉摸了把呛出来的眼泪，大口吸气，模样好生可怜。

半个时辰后，营地中扎满了营帐，燃起一个个火堆升起了炊烟，食物的香气在人群中散开，众人皆席地而坐，狼吞虎咽起来。

沐玉看着手中干巴的炊饼和黏糊糊的稠菜粥，不禁面露苦色，可耐不住腹中饥饿，她已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胃里只剩下一肚子酸水，又行了几十里路，就算是铁人也遭不住。

她硬着头皮啃下一口炊饼，在嘴里嚼巴嚼巴，干干巴巴，实在难以下咽，赶紧又蒯了一勺菜粥放进嘴里一块咽下。

“啪嗒，啪嗒——”身前缓缓走过来一个人，沐玉瞧着眼前熟悉的黑靴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厌烦之色。

“小子，你朱爷饿了，炊饼拿过来尝尝！”朱尔旦翘着尾指扣着牙缝，叉着腿，一脸乖戾。

沐玉唇角狠狠往下一撇，偏头避开那弹来的秽物，只觉手中的炊饼更是没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