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羊的午夜会所游计划宣布告吹。
默哀三秒钟。
＊
盛兰姝长了一张明艳大方的脸，珍珠白一样的肤色，卷而翘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总是水润润的，灵动自然。
她十岁出道，在舞台上站了十二年。
是高门大院的掌上明珠，是聚光灯下依然闪耀的明星。
也是深陷囹圄的囚鸟。
盛家，不只是盛家，只要手里有点钱的都会想尽办法的把脸面撑起来。
像是回母校做一个励志演讲或者是友情演出，再随便捐点东西，你的好名声就能去得久一些。
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的事而已。
何况盛兰姝的状态确实不好。
“你是怎么回事啊？”
女人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深吸一口气勉强缓和语调:“我是跟你讲过的，今天有比赛，你今天是要登台的，你平时嫌累闹脾气不去训练，那也要有资本啊！”
她说到后面还是没忍住拔高了声音，将手机摔在盛兰姝面前。
里面的少女每一步都踩在音乐的节拍上，她的动作美妙而精准，像随意舒展翅羽的鸟雀。
“你自己看看你在跳什么？”
“你最开始跳舞的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舞蹈它不是死的啊，你要投入情感啊，你跳的是没出错，外行人看不明白，我们还看不出来吗？你自己还看不出来吗？”
视频里的人不是在随心意而起舞，她只是按照编好的动作，一笔一划的写下舞的模样，却没有灵魂。
“你的表现力，你的感染力，你现在的水平连几年前的自己都比不过你知道吗？盛兰姝！”
“我看你真是被网上那群人捧得太高了，你还知道你自己姓什么吗？”
盛兰姝说:“我知道。”
女人所有的愤怒最后化成一声重重的叹息:“……知道就好好跳。”
所以她借参加净城一中的活动喘息片刻。
母亲说得是对的。
外行人看不明白，他们为她喝彩，为她的美丽而喝彩。他们为她献上掌声，为她表演献上掌声。
这样，还不够吗？
压在心底的想法拥有足够的养料就会发芽，然后疯长，让灵魂脱离躯壳，让身体变作机器，无形的丝线操纵着‘盛兰姝’做出一个又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换回狂热的尖叫与喝彩。
直到。
盛兰姝，这个绝对的舞台中心，在与伴舞换身位的瞬间，视线交错，她又看到了什么？
紧张到涨红的面庞，偶尔卡不上节拍的动作，还是明亮灵动的眼？
哪怕这个伴舞跟同岁时的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哪怕她们没有任何相像之处，哪怕这只是一个学校小小舞台上的瞬间，她还是看到了——盛兰姝。
没有人能够明白那一瞬间带给她的悲哀，她是一个失败的舞蹈家。
＊
“不是，不是，你说慢一点——”
老演员咖啡厅选手又上场了。
圆桌卡座，三个人一个坐一边。
明珛在往咖啡里加方糖和牛奶，易羊在认真听显然接受能力太弱。
蒋素素，就是叫住他们两个要联系盛兰姝的学生，来咖啡厅讲故事。
“盛兰姝，你给她做过一次伴舞，啊，完了，她还专门抽时间来教你？”
“明珛，你信吗？”
易羊也不需要明珛的回答，他叭叭叭的开问:“而且给她伴舞的人都还有七八个，小姐，你觉得合理吗？”
蒋素素因为他像炮弹一样的话没办法及时做出反应，只是反驳了一句:“兰姝姐姐人很好的。”
明珛听到这样完全没有任何力度的话语反而来了兴趣，也不管人家还是未成年小女生，直截了当的撕开精美的外包装。
“人很好的大明星，这只是她对外营销的人设吧。”
“盛大小姐的名号，我们是都听过的。”
“跟你听到的差得不像是一个人啊……比如因为伴舞长得比自己漂亮，害怕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直接用权用位压人剥夺小透明上场权利呢。”
蒋素素还没反驳明珛，易羊先震惊了:“哇哇哇！还有这种事？！”
他凑近明珛，语速飞快:“你还知道什么啊？跟我讲跟我讲！”
接着他又抱怨似的:“我一直待在国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说完还撇了撇嘴。
好像……
又……明珛，不要再狗塑别人了！
“这位先生，你没有亲眼见到，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吧，我没有理由相信你的话。”蒋素素的语气很严肃，她巧妙的抓住明珛话里的漏洞反击，“我和兰姝姐姐相处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明珛把那杯出自他手难以入口甜得要命的咖啡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蒋素素同学，你有没有想过？”
蒋素素:“……什么？”
“你的话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面之词，我们也没有理由帮你联系盛小姐啊。”明珛用勺子搅了搅咖啡液，“你是因为盛小姐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你面前而着急吧？没关系，我昨天还看见盛小姐在晚宴上谈笑风生呢……”
他话的尾巴还没落下，蒋素素猛的站起来跑出咖啡馆。
易羊一愣一愣的:“她跑什么？”
明珛莞尔一笑:“怕我们逃单吧。”
易羊一怒之下喊了一句:“怎么可能？！”
然后换来了周围顾客异样的眼光。
等他们在咖啡厅又磨了一段时间，易羊正要把明珛送回家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拍了下方向盘。
“说真的，明珛，你绝对不知道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现在时间还早，去午夜会所点一桌酒喝也是绰绰有余。”
“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太懂我了！”
明珛叹了口气，告诉他一个残酷的消息：“你有事，去不了。”
易羊一脸我非常理解的说：“你能有什么事，你今天的事不就是······我有事？！”
明珛一点没跟易羊开玩笑，因为事情就是他派的。
把易羊打发去盛家探一下口风，正好去捋一捋莫名其妙的婚约纠纷，至于明珛，趁着时间不算太晚，他临时起意要去医院做心理咨询。
说起来，明珛其实也是一个直觉敏锐的人，尤其是他的感染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之后。
虽然没头没脑的，但他就是怀疑盛兰姝在这件事情里的表现有病源的手笔。
问就是太过于巧合了，怎么他和易羊去净城一中却刚好能够撞见和这件事情有牵扯的蒋素素？
“那是因为看似搅成一团的毛线，其实是早已经注定好的命运啊。”
好久没展露出存在感的老雾又出来做日常了。
它每天要做的事无非就是一个目的。
让明珛彻底变成怪物。
可惜明珛是个诈骗天才，没几天又能把自己骗过去，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得不行的，有血有肉有爱有很的人。
人类无师自通的拿手本领——自欺欺人。
“那什么存在能够书写命运？”
随便敷衍两句得了。
但老雾像是吃了哑药一样，只是沉默，环绕在明珛周身。
明珛流转的思绪一顿，暗骂一句。
装货。
“稀客稀客，但是没有想到吧，今天坐咨询室的人是我哦！”
发尾挑染得张扬的少女，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医院常年开着冷气，入秋的天，她穿一件蓝白撞色连帽衫，胸前挂着一台米色CCD。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呢，我叫游幸，游来游去的游，幸运的幸。”
虽然眼前人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明珛还是做了自我介绍。
“郑朝阳说你很抗拒来医院，这次主动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说······你想挂委托？真想看看啊······”
在没必要的打招呼环节之后，游幸就迫不及待的谈了起来
明珛没把那套直觉理论和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吐出来，只是挂着浅浅的一抹笑，说：“没什么值得说的，最近有空，想起来郑朝阳说过的咨询室，就来看看。”
游幸理解的点点头，她扶了下因为动作有些下滑的墨迹，展颜一笑，脸颊边立刻出现一个小小酒窝。
“你什么都可以问，我知道的可比另外两个家伙多多了。”
明珛知道她的意思，据郑朝阳所说，咨询这个项目是落在三处手上，也就是说，这个宽敞开阔的咨询室只会有四个人值班，郑朝阳和许拥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另外两个人。
至于那个至今还在出差的三处处长，明珛对他抱有很大的好奇心，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有没有跟舞蹈有关的病源呢？”
省略掉一大堆打太极客套话的环节，这就是明珛想要咨询的问题。
“······指向性很明确哦！”游幸双手交叉，将下巴抵在手背上。
“但是跟这有关的大大小小的病源有很多，别太惊讶，我们这么给怪物取名字也是因为它们又多又像收容的方法又不一样的特性。”
“不过，我猜你要问的是——舞蹈家！”游幸打了一个响指。
*
盛家今夜灯火通明。
易羊缩在易夫人身后，气都不敢喘大声。
天知道，他有多倒霉。
不行，明珛也得知道。
今天下午，明珛以易羊已经回国好几天都没上盛家去拜访，放在人家眼里就是性子轻浮没礼貌为理由让他去跑一趟盛家。
最好是能和盛兰姝单独谈谈他们的事情。
“不是，我就这么招呼不打一个就上门，人家肯定也会觉得我没礼貌啊！”
明珛一针见血：“我不相信你没有解决办法，还是说，你想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在风头过去之后如盛家所愿的和盛兰姝结婚？然后你们······”
“停停停！你不要再说了！我去！我求我妈和我一起去！”
易羊说完显然是预料到了自己被易夫人一通数落的局面，趴在方向盘上发出难听的哭嚎声。
而明珛一点也不顾他的死活：“盛家在这件事情里面的态度不对，抓到你在国外谈女朋友应该当作借口把口头婚约弄吹才对。现在却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
明珛拽着易羊的后衣领把人提起来，仔细看了几秒：“难道是你特别上镜？”
易羊浑身都淡淡的：“你不要再羞辱我了。”
明珛不小心笑出声，随即咳嗽两声掩饰：“易少爷，你听好了。盛家其实一直都不满意你，他们想要的属意的未来女婿，一直是你大哥。”
“啊？”
之后就是无比正常的流程，请示易夫人去盛家拜访的事情，然后被揪着耳朵数落一通，最后千难万难踏上去盛家的路。
但是有一点，他们去得不巧了，盛兰姝失踪了。
或许说离家出走更为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