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禧:“……?”
玄禧气笑了。
他养木枝,是对人小哥儿图谋不轨。
他心思阴暗的。
但是这三个小孩儿,他有什么可图的?凭什么养?就凭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
他没有养小孩的兴趣,尤其是熊孩子。
玄禧在三个熊娃子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可怜眼馋下,两口吃掉了剩下的半个黑窝窝头,拍拍衣裳起身。
“那你,你给我们点吃的,我们,认你做大哥!”
半大少年梗着脖子喊:“我不要多,你只要每天给我们一个黑窝窝头就行,我给你当牛做马!”
他一嚷嚷,身后木板车上昏睡的木枝就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一颤。
玄禧:“嘶!”
他连忙走到木板车边坐下,轻轻抱起大口喘息的木枝,拍着他后背安抚:“乖,乖不怕,哥哥在这里,小枝乖……”
木枝是被吓醒的,心跳得很快,胸口闷得厉害。
他忍不住呜咽,又懵又难受的睁开一双水润迷茫的眸子,哑声低唤:“哥……玄禧……”
“哥在,哥哥在。”
玄禧心脏揪紧,忙低头查看他的脸色。
小哥儿巴掌大的小脸惨白,眉头微微皱起,俨然一副又困又受惊的可怜模样。
玄禧心疼坏了,将他连人带被抱到大腿上拍哄安抚,扭头冷冷扫了那半大的破少年一眼。
破少年黄大:“……”
黄大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闯祸了,折腾了一个病人……下意识缩缩脖子,偷偷掀起眼皮子瞅玄禧和木枝的脸色。
木枝的唇瓣都干皱起来了,病气很足。
黄大:“……”
心里更加愧疚了。
他梗着脖子,期期艾艾:“你,你怎么不早说他生病了,我要早知道他生病了,我肯定不跟你大小声……”
玄禧没搭理他,安抚好木枝,给他顺过气来后,才帮他穿上厚实的外袄子,穿好鞋袜,将他带下了木板车,挪到篝火堆前坐下。
火上温着喝的热水。
玄禧给木枝递了杯温盐水,软声道:“小枝用水漱漱口,我们马上就吃早饭了,好不好?”
木枝干涩的咽咽口水,连忙接过装温盐水的竹筒杯子,漱了口后,忍不住大口大口喝了好几口温盐水。
“慢些喝。”
他们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晚些,木枝怕夜里冷,怕要起床尿尿,折腾玄禧,就没敢多喝水。
可如今天气干燥得厉害,又有篝火堆在旁边烤着,肯定是渴的。
玄禧心疼的看着他一直大口喝水,甚至有些喝急了,呛了一下,忍不住按住他后脖颈,轻捏了一下转移他喝水的注意力,小声道:“乖,慢些喝,待会儿还有羊奶喝,不着急。”
“唔嗯……”
木枝喝剩半竹筒罐子的水,长长舒了一口气。
与玄禧对上视线,他软软的笑开了,道:“活过来了呀~”
小崽子今天还挺有活力。
玄禧扬起唇角,把他手里装温盐水的竹筒杯子拿走,将夹了碎干菜和肉的白面馍馍递给他,轻笑叮嘱道:“慢些吃,别噎着了,装羊奶的罐子在这里,羊奶得喝完才行。”
“可是……”
木枝捧着跟自己脸蛋差不多大的一个白面馍馍,里面还夹着喷香的肉,有些无措。
这段时间被玄禧照顾着,时常能看到荤腥。
但是他肠胃不好,身子虚弱,玄禧不敢给他吃太多荤的。
今日这夹在白面馍馍里的碎肉和干菜这样多……
木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眼巴巴仰头看向他。
“咕嘟!”
旁边不远,黄大带着黄花黄草两个弟弟妹妹蹲在树头下,又脏又瘦,三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白面馍馍。
即便都险些馋出口水来了,他们还是没有上前抢,或是讨要。
木枝无意识的扭头朝他们看去,张了张口。
手里的白面馍馍是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沉默半晌,他将白面馍馍递给玄禧,低头小声道:“哥,吃……”
玄禧:“?”
玄禧蹙眉,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小枝怎么了?为什么不吃?没什么胃口吗?”
木枝摇摇头,沉默半晌,他张了张口,小声问:“旁边,那三个小孩儿……他们为什么凑过来?他们的爹娘……”
黄大耳朵尖,听他这样问,当下就梗着脖子扯嗓子喊:“我们没有爹娘,别提那些晦气的玩意儿!”
玄禧和木枝齐齐扭头看过去。
黄大脸色难看,紧张的将两个小的护在身后,扬着脖子喊:“看什么看?我们在这里碍你们眼了?关你们屁事?这地界儿这么大,你们管天管地,还管我们在哪里蹲着?”
木枝:“……”
木枝没见过这样凶狠张牙舞爪的小汉子,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有一瞬间无语,收回视线揉揉木枝散乱的枯黄发丝,小声道:“小枝乖,别管他们,我们先把早饭吃了,待会儿就出发继续往南边儿走……哥哥让小枝自己坐在板车上,好不好?”
木枝望着那三个孩子,迟疑的点点头。
黄大别扭的瞥开头,冷哼一声:“稀罕!”
他又小声嘀嘀咕咕:“不收留就不收留,多了不起似的……小爷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小花小草……”
玄禧:“……”
玄禧多看了他一眼。
黄大一个十四岁的汉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哥儿弟弟,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妹妹,在这战乱灾荒的流民堆里流浪讨生活。
三个人都瘦得厉害,眼眶有些凹陷下去了,衬得眼睛又亮又大。
他们的头发结成块儿黏在一起,还沾了许多枯草木碎屑,身上的衣裳乱七八糟,一层套了一层,破破烂烂,沾满脏污……
就像是在流浪的乞儿,饱一顿饥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面黄肌瘦,还养出了一身保护自己的尖刺。
木枝顺着玄禧的目光看去,眼底灌满不忍。
他自己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若不是玄禧,他如今落得的下场,恐怕比这三个小孩子还惨……
越想,他心里就越酸。
可他如今手里吃食,也不是他自己的,他所享用的一切都是玄禧的。
木枝好几次迟疑,好几次想开口,想跟玄禧求求情,问:能不能把我手里的吃食给他们分一些……
可他们手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跟那对老夫夫换的粮食,就只够他们两人吃上六七天的……
玄禧一边顾着他,一边找吃食,还要一边警惕着四周的流民赶路……
木枝恨自己悲天悯人,又无能为力。
“拿着,滚。”
玄禧看木枝纠结不忍却又强憋着的神色,在心里叹了口气,给那破少年丢了个糙粮黑窝窝头过去。
“我,我,接住!”
少年慌忙在空中捞了几把,一把将糙粮黑窝窝头抓住藏进怀里。
四下警惕环顾一圈,就已经有不少流民明里暗里看过来了。
少年绷着张脸,连忙拉住身后的俩小孩儿,直接凑到玄禧生起的篝火堆旁,一把将糙粮黑窝窝丢进了炭火堆里。
玄禧:“……”
这黄大倒是个能审时度势的。
如果他们三个小孩儿就这样拿着窝窝头离开,没人护着,四周想去抢他的流民肯定不少。
如今这饥荒的世道,蚊子腿也是肉。
若是他们没了庇护,那个黑窝窝肯定吃不进他们嘴里。
倒是个聪明的。
玄禧转回头,将木枝手里捏着的白面馍馍往他唇边推了推,软声笑道:“小枝快吃,再不吃该凉了,吃完我们就出发了。”
木枝见玄禧给他们食物,张了张口,心脏酸酸涨涨的,扭头对上玄禧的视线,他忍不住眼眶一热,埋头大口大口吃下那个白面馍馍。
“慢点,细细咀嚼了再吞咽。”
玄禧怕他呛着,连忙把热羊奶往他唇边递。
木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埋头苦吃。
直到肚子有了饱腹感,一罐子羊奶喝下去,又暖又胀,他就舍不得再吃手里剩下的半个白面馍馍了。
木枝捏着白面馍馍,眼巴巴的抬眸看向玄禧。
“吃饱了吗?”
玄禧扬唇,取了个干净的竹罐子,将他手里剩下的半个夹肉夹菜的白面馍馍放进竹罐子里封存好,下午走累了,烤烤热热,又是一顿。
“饱了的。”
木枝将掉在衣襟上的馍馍碎屑捡进嘴巴里,捡完,轻拍了拍衣裳。
一抬头,就看见黄大带着两个小孩儿蹲在火堆边分吃那一个巴掌大的糙粮黑窝窝。
糙粮黑窝窝不好下咽,还有些割嗓子,但是烤热之后,又热又香,足以暂时慰藉他们两日不着一粒米的胃。
半大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吃完最小的一块儿糙粮黑窝窝,被噎得直翻白眼,捶着胸口起身看向玄禧,黑溜溜的眼睛又转向木枝。
犹豫了一会儿,他撇开头梗着脖子道:“你们有能力,带上我和我弟弟妹妹!我们吃得不多,能帮你干很多活!”
玄禧蹙眉。
黄大见他们没有出声的意思,有些藏不住心里的焦急了,大声嚷嚷道:“我叫黄大,今年已经十四了,你,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能干!昨晚,昨晚要不是因为真饿急了,我也不会带弟弟妹妹偷你们的粮食……我们不是什么坏小孩!”
玄禧懒洋洋的双手抱胸,无动于衷。
木枝虽然难过他们三个小孩子就这样在外面乞讨……但到底能认得清形势。
如今饥荒战乱,到处都是冷死饿死的人,他能被玄禧照顾着,已经是走了大运,可若是再求玄禧带上三个孩子呢?
且不说玄禧愿不愿意,就说这凭白增加的三张口,拿什么喂?谁来喂?
他自己还病弱得不像话,需要被玄禧照顾……
木枝张不开这个口。
因此即便心里难过,不忍,他还是避开了黄大可怜央求的视线,避开了另外两个小孩儿纯粹胆怯带着哀求的目光。
他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可是他没有能力。
木枝很拎得清,如果他开了这个口,那么一路上可能还会有许多可怜的流民……
他说得多了,在自己没能力的情况下,就只会连累玄禧。
木枝不想这样。
因此,即便难过得厉害,他还是紧咬住下唇,不去看,不求一句情。
玄禧揽紧木枝纤细的腰肢,垂眸小心打量他发白紧绷的小脸,眉头微蹙,心中既有慰贴,又有些心疼他家小哥儿。
小崽子这样软绵总为人着想的性子,只会把糟糕的情绪都憋在自己心里,憋多了就容易生出病来。
玄禧揉揉他的脑袋,抬眸冷淡的看向黄大。
黄大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你看,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