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褚海丛抽过对方递上来的那纸,轻飘飘地举到眼前,“……为什么?”
“因为……”老师如此发问,陆择栖本能地坐直。
歌词纸被拿走,他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努力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因为这段旋律比较轻快,感觉很适合……哼唱?”
实际情况则是,当时三个人围在桌前,一起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冉华攥着笔跟着音乐的律动点头,笔帽也一下下落在桌面上,敲出富有规律的鼓点,索朝祺自甘放弃般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发出长长的哀叹,音调居然有些婉转。
陆择栖看了看周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写满胡言乱语的纸上。眼前是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短句,耳边是两位好同伴制造出的生动噪声,他撑着脸叹气,正发愁无处下笔,经“背景音”一提醒,忽然想起一公表演的那几首歌,歌词其中也含不少没有实际意义的“呐呐呐”或“啊啊啊”。
于是他也有样学样,在纸上写了一串“啦”来充数。
想不出歌词?
没关系,多哼哼几句把时长凑够就行了,多么简单,多么快捷,多么便利!
多么……
回忆起整段缘由,陆择栖很想抬起手将脸捂住假装不存在,奈何感应到老师居高临下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敢动,只是心虚地垂了下眼。
“嗯……”褚海丛听完答案点了下头,沉吟片刻,“好像可行。”
“什么可行?”索朝祺第一个看向他。
“你们组选的这一首歌词紧凑,改变后相比原曲节奏加快,中文的信息量又大,中途加入一些吟唱可以让整首歌的听感不那么急迫。”褚海丛放下歌词纸,若有所思道,“我们再来听一下歌吧。”
第一节课结束后,索朝祺一头栽在桌子上,虚无的感叹:“我们明明写得这么认真,结果最后被选中的那段竟然——没有歌词!”
“算了算了,这样也不错。”冉华则是松了一口气,“真让我去台上唱自己写的东西,我肯定会尴尬得张不开嘴。”
而在之后的声乐课中,褚海丛导师依次对每个人进行了单独指导,最后再听大家一起从头至尾唱完整首歌,并提出建议。
与一公那次相比,陆择栖深刻感受到了组内氛围的不同之处。
本轮中几名成员彼此间较为熟悉,分part时格外和平,除了赵博琰指出一段说这部分词他特别喜欢,想要唱一下试试之外,其他人都相当随性。
褚海丛也在熟悉完所有人的音色和音域后,提供了一些分pa的参考意见,几人听完互相对视一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将各自的部分定了下来,从头至尾没有产生过任何异议。
bridge和高音理所应当地交给了最擅长唱歌的许维,陆择栖意外地被导师指明和林育睦索朝祺一同参与吟唱部分的和声,副歌是全体一起,剩余歌词则依次安排选手独唱。
经由褚老师的指导与帮助,《heart'cry》的最终版本横空出炉,题目译为“真心呼唤”,中文歌词以一个固定的视角道出自身真挚的想法与情感,由于曲调过于欢快激昂,这首歌听起来并无娓娓道来之感,反倒更像是一场呐喊。
vocal part划分完毕后,负责编舞的三位成员将在此基础上,为每个人量身定制其在C位时的舞蹈。这不仅要考虑到风格的统一、舞蹈与歌曲的适配度,还要充分顾虑到大家各自的水平——简言之就是,既要好看,又不能太难。
于是,练习室的一角,墙面镜前,时不时就会传来一声叹息。
陆择栖坐在另一角,听着最终版的音乐熟悉歌词,偶尔他会抬一下头,看编舞租的三人站起,坐下,面面相觑;点头,摇头,深深叹气……他渐渐被那边的紧张氛围感染,握着mp3的手指都用力了许多。
索朝祺和冉华作为他的两位好室友,一左一右陪伴在他身边,也是人手一个pm3,跟着耳机里的声音小声哼唱。三个人间隔的距离相等,连撑着脸歪头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他们自知此时此刻帮不上忙,只得从vocal开始练起,尽量将副歌和自己的part做到万无一失,这样日后便无须在唱歌方面浪费时间,可以专心致志地练舞。
许维趁没人注意,大大方方溜出房间,去别的组合“打探敌情”。对于他而言,这首歌的vocal没什么难度,他甚至用不着练习,即使现在直接被打包送进录音师,也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任务,或许还能从工作人员那里收获些好评。
因此,他怀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勇姿态,大摇大摆进了别人家练习室,没够多久又灰溜溜跑回来。
他没敢去打扰编舞租,单往练歌组三染前一凑,面容严肃,神秘兮兮地分享情报:“完了,我刚刚去海市蜃楼那而溜了一圈,发现他们那边已经完了。”
陆择栖迟疑地摘下耳机,只听见最后两个字。
正巧旁边冉华好奇地问:“你说的这个完了,是指他们的编舞完了,还是咱们组完了?”
陆择栖开始觉得自己脑子里全被“完了”二字占据,还带着回音。
索朝祺头也没抬:“我们进度慢,你以为是谁的原因?”
“呃……”许维生硬地咳了几声,“都不是,我刚才问了,他们没改动作,就是扒了示范视频的舞,然后照着跳的。”
陆择栖简单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嗯,是这样。
“你从这儿是什么呀?”索朝祺笑着看他一眼,“好像你跟他们在一组似的。”
“……”在过。
许维没发觉他们这边的小插曲,仍兴致勃勃地传播自己打探来的内容。
末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反思起来:“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该像他们那样,什么也别动,什么也不改,就跟视频里跳一样的——这样咱估计也快学完了吧?”
冉华惊讶:“你确定?”
索朝祺无语:“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原版我们——”
他伸出食指将许维、冉华还有他自己挨个点过一遍,“你,我,他——我们,跳不了那么复杂的舞,所以旁边那三位才只能苦哈哈地研究给我们降低难度?”
陆择栖默默举手:“我也不行……”
然后被对方瞪了一眼:“这没粉衣服说话的份儿。”
陆择栖望向镜子旁,伊里正跳完几个动作,林育睦走上前握着他的手臂摆弄了几下,像是在纠正,赵博琰抱着胳膊在边上看,似乎说了什么,三人一同勾了勾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看起来完全没有“苦哈哈”的样子,反倒乐在其中。
与这边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们凑在一起听音乐划分段落研究节拍,一起讨论下个部分搭配什么样的动作更合适,一起反反复复纠结动作细节……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神情严肃,但三人间的氛围却恬淡舒适,偶尔还会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笑笑。
他们好似处于聚光灯下,明亮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在地板投出一个圆圈。
圆外什么也没有,是一片朴素的黑暗。
陆择栖盯着他们,很快移开目光,他担心再看下去,耳边就会出现一个声音,喃喃地问他:难道你不想到那边去吗?
他没办法说不想,同时也深刻地明白,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二公的小组成员间太过熟悉,插科打诨聊聊笑笑的时光渐渐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产生了懈怠感,他险些忘记了这里是淘汰即失败的严苛游戏,也险些忘记了自己与“那边”选手的距离,大得就像白天与黑夜的色差。
多亏有索朝祺和许维而在耳边吵吵嚷嚷地拌嘴,他只顾得上消沉一小会儿,随后便投靠冉华,成为劝和大军中的一员。
他提起有线耳机的一头,冉华立刻跟上,捏起了另外一边,两人整齐地把一左一右两个耳机头塞进索朝祺耳朵里。
“继续唱吧。”
“嗯,唱吧。”
索朝祺愣愣地“哦”了一声,立起歌词纸挡在面前。
许维自觉无聊,从外面晃了会儿,回来后拍着胸脯说要给他们当老师,有问题尽管找我,我一一解答。
“要不你听我唱一下?”陆择栖犹豫地问。
许维两手一叉腰:“来吧!”
避免打扰到其他人,陆择栖主动带他换了个角落,把独唱与合唱的部分过了一遍。
许维听到一半闭了眼,模样正经地点着头,他声音一停,对方就拖着长音“嗯”了一声,伸出根手指:“下面由我来说一说你存在的问题,其一!”
陆择栖换了姿势,居然真的觉得有些紧张。
许维认真地点评了一番,竖起的手指越来越多:“'宿命因果’这句重音要在'宿'上,你落得不对。
“有一处换气声太明显,现在听着还好,麦克风收音时就会变得特别灾难,之后要注意。
“'重演'的'重'还要更高一点,我唱一遍你听一下。
“你再试一下那个,就是'哪怕某一日我们终将离别,有你的时光我会永远感谢'那句。
“后面的尾音其实则比你以为的还要低。”
“先等等,”陆择栖猛地站起来,跑去桌边拿了纸和笔,“能不能再说一次,我记一下。”
许维罕见地露出无奈的表情:“没必要吧,你再这样我要害怕了……”
一对一小课堂持续不久,冉华拉着索朝祺的胳膊一同移动过来,四个人重新聚集到一块儿。
冉华双眼发亮,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老师,说请您指教。
“之前是陆老师,现在是许老师是吧?”索朝祺暼他一眼,但没走,也跟着坐下了,“你这种学生思维不可取,进了社会是要吃亏的。”
冉华问:“什么是学生思维?”
许维问:“什么是社会?”
“你们两个故意的是吧?”
陆择栖听着旁边人怒气十足的声音笑了笑,手一抖写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