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缓缓合拢，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陆择栖一时想不出新鲜话题，干脆向场外求助，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开关摁开了：“要不要看点什么？”
“看你。”林育睦也望向屏幕，说完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又补充上一句，“你来选，我都可以。”
陆择栖点点头没推脱，调出搜索框研究了半天，艰难地输入首字母搜索歌名。
难得有电视可看，他想借此机会找一下《若能咏唱光芒》的原版舞台剧，说不定能从中获取一些表演灵感。可惜，他搜出来的只是其他用户上传的片段，断断续续的，最长的也不过十来分钟。
“算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退出画面，“再看看别的吧。”
酒店电视默认的APP图标看着有点眼熟，他正打算仔细辨认LOGO上的文字，忽然被新切换出来的广告吓了一跳。
他从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惊讶地扭过头指着屏幕寻求肯定：“这不是朱嘉宁嘛，等等，所以这是我们的节目？”
小林愣了愣，问：“你认得他？”
“怎么会不认识呢，”陆择栖感到有些莫名，笑起来，“我们在一组啊，要是连自己队友都认不出来，那多不像话。”准确的说，是“队长”。
好像就在昨天，他还因为自己不知道冯昇的事儿内疚了一下，并深刻地进行了自我反思。他发觉自己好像确实对身边的其他人缺少关注，总是等事件发生后才急急忙忙想着解决，从未试图主动了解过什么。对了，那天回去之后小林在路上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什么。
当时怎么就不知道问一下呢？白反思了，到头来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分不清。”林育睦弯弯嘴角，重新将视线移回电视屏幕上，似乎只是随口提起，“你之前说自己不太擅长记别人的脸，我还以为你会认不出来。”
“是哦！”听对方这么一说，陆择栖猛然反应过来，直接从广告点进去。下一个画面跳到最新一期的视频上，封面图是几位选手的人像，刚刚看到的朱嘉宁正在其中。
他认真瞧了瞧，自己也觉得神奇，“朱嘉宁原来这么好认？我刚才好像下意识就觉得是他……旁边那个是博琰吧，我觉得像他，另一个难道是臧天悦？今天晚上才一起玩了游戏，他不笑的时候眉毛看起来有点凶。”
林育睦望着他轻声说“是”，不知回答的是其中哪一个问题，或许是全部。
陆择栖讶然，“我全说对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最近经常看到他们，开始眼熟了？”他闭了闭眼，“如果你现在问我嘉宁长什么样子，我完全回忆不起来，但看见照片就觉得应该是他，可能……是靠感觉？”
“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清，就比如……今天。”他无意识地眨了几下眼，“我听到敲门声，去开门，看到你在外面。其实我第一眼压根没看清你的脸，但那时候我马上就确定了，那个人是你。”他只记得当时廊灯很暗，外面的人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好像盛着融化的枫糖。
具体如何，陆择栖自己也解释不清，只能暂且将其归结为“系统bug”治好了，他恢复了正常。
《群星闪耀时》最新一期居然要有会员才能看，他瞄见视频下面有一排标着“精彩瞬间”的宣传花絮，随便点进去了一个，里面是他们那次分组做室内游戏的片段。
他尝试用电视画面转移注意力：“别看嘉宁看上去挺瘦的，实际上他也……一点也不重。”这都哪跟哪啊，还不如不说。节目里他用不太标准的公主抱带朱嘉宁过杆，成功的瞬间被后期换着机位剪了好几遍，之后又给了旁观者一些反应镜头，好像是叫reaction还是什么，同他和朱嘉宁熟悉的几位选手都被捕捉到了，其中许维乐得特别夸张，杨乐茗不知为何捂了下脸，小林只是噙着笑意静静地在看——与此时此刻一样。
陆择栖用余光看到对方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们配合得真好。”
“……好？”
“嗯，他不会乱动，也不会跑。多咪就不行，我伸手它就会跑掉。”
“多咪是……”陆择栖努力追赶对方的思路。
“猫。我妹妹捡回来的，我至今还没成功抱过它呢。”林育睦视线低垂着，看起来真的是在因此沮丧。为什么会由朱嘉宁联想到小猫，难不成在他眼中这两位是同一个物种？
“你有妹妹啊？”陆择栖选了个更普通的话题。
林育睦看他一眼：“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不对，不太普通，好像是送命题。
“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哦，是了，是那个时候的事。陆择栖想了一下，节目录制前小林曾和他阴差阳错地见过一面，当时的画面只存在于他的回忆里，就像很久前看过的一场电影，只有在别人谈论起剧情时，他才会短暂地回想起其中的情节。
“我还记得你叫她小叶，还说要让她给我投票呢。”他揉了揉眉心，偷偷观察旁边人的反应，“——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其他的？”
“其他的？”
“除了妹妹和猫，我还想知道其他关于你的事。”他顿了几秒，“我保证不会忘。”
小林偏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唇角保持上扬：“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可我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林育睦略微为难起来。
“很普通的事就行，比如……”陆择栖思索片刻，举出一个例子，“你喜欢什么？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唔……我喜欢……拿在手上的烟花。”
“拿在手上的？”
“嗯……还有，整首曲调都不重复的歌、走过去时刚好变绿的信号灯、许维偶尔说的梦话、看了会感到开心的电影。”
“梦话？许维吗，真想象不出他会说什么啊……”
酒店里的沙发太矮，坐久了不舒服，他从床上拿来两个枕头，分别放在他们背后。如果时间可以用数字衡量，那么他认识小林的时间是对方认识他的三倍，他以前都在做些什么呢，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试图去了解别人？
好在没有什么来不及。这一次，他知道了刘墨湘害怕一个人唱歌的原因，发现许维脸颊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痣，撞见杨乐茗半夜偷看手机的秘密，得知自己很可能意外欣赏过朱嘉宁几年前的舞台……而现在，他会一点点记住林育睦喜欢的东西。以此为切入点，他会慢慢走近身边的人，慢慢融进这个世界。
“没被人踩过的雪地，没看镜头的证件照，”林育睦认真地数着，每想起一个睫毛便轻轻眨动一下，“自动贩卖机里最贵的西柚茉莉，和你一起看到的流星，还有你——”他停顿下来，眼眸流露出微微笑意，“你从台阶上，慢慢向上走的那一刻。”
台阶？
“最后这个也是'喜欢的东西'？”陆择栖没明白，他想继续问下去，是哪里的台阶？什么时候？但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他感觉喉头传来一阵涩意，就这么将疑问咽了回去。
小林漫不经心地望向他，很快又错开视线，说是，也喜欢。
电视作为背景板勤勤恳恳地工作着，节目花絮都很短，一个结束了就会自动播放下一个，不知不觉间屏幕里的视频已经换了好多个。
有个选手正在接受节目组采访，陆择栖耳朵里在听他讲他有多么多么热爱音乐，脑子里想着“也喜欢”，忽地站起来：“现、现在是几点，我们是不是该睡觉了？”脱口而出后感觉这话有点别扭，很难确定问题是出在“我们”还是“睡觉”上。
他尽量假装若无其事，“这里的东西本来就两套，咱们两个人刚好够用……你需不需要用淋浴间？”
“我已经——”小林抿了下唇，改口问道，“可以吗？”
“嗯，你可以直接去。”陆择栖关掉电视，弯下腰铺平被大家弄皱的被褥，“我刚到时洗过了，反正也没出门，懒得再洗第二次。”
他没抬头，听见林育睦“哦”了一声，笃笃的脚步声离他远了些。
然后呢？之后应该怎么办？
他对着两个人躺上去绰绰有余的大床发起愁。被子是两床，枕头足足有四个，沙发……沙发太小了盛不下他，再者说，傻子才有大床不睡去睡沙发呢。
陆择栖收拾完，对着床闷头琢磨了几分，最后打算亲身体验一下，翻开被子腾出个地方自己先躺上去。正正好好，合适得叫他没话说。
他试着翻了翻身，侧躺了下来，渐渐听见了水声。他记得杨乐茗刚进屋时还特意表扬了浴室构造，说隐私性不错，外面的人看不见里边。
嗯，确实值得一夸。
他没动，开始担心零点过后的水温够不够暖、小林有没有换洗的衣物、他晚上的睡相会不会很差、第二天早上怎么面对杨乐茗几十上百句的疑问。
想着想着脑子渐渐混沌起来，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感觉有人在缓缓走近。
对方见他躺在床上，还合了眼，大概误以为他睡着了，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陆择栖没敢睁眼，也没敢动，怕突然坐起来把人家吓到。
脚步声在他耳边处停了，他感觉出床垫微微下陷，自己身上跟着一重——他猜测，是小林扯过被子帮他盖上了。
现在可不是“醒来”的好时机，他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掌心隔着衣物与他接触，小林握住他我手腕，将他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去了。
他有点装不下去，心里盘算着，等林育睦下一次碰到他的时候，他就假装不小心睡着了被吵醒，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
他耐心地等待着，随后，好像有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他脸上，有点痒，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那似乎是小林的手指。
轻柔的触感在眉心停留了几秒，沿着鼻梁缓缓下移，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原计划作废，他现在不敢醒过来了。
林育睦垂着眼，没有移开目光。床头灯下，陆择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阴影，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到那片阴影在微微颤动。
原来陆择栖醒着。他该早一点发现的。
在他靠近时，对方的呼吸变得一声比一声长，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开对方额前凌乱的碎发，察觉到对方的睫毛倏地抖了抖，眉头微微蹙起，怎么看都像是在抗拒。他想帮忙将眉心抚平，可实际上这似乎正因他而起。
灯光太亮了。
林育睦试着找到床头的控制开关，只留下了一盏夜灯。
临走前他带走了衣架上的外套，没来得及穿，但没关系，反正两个房间距离不远，很快就会到。
他站在门前，从兜里摸出房卡，伴随着门锁的音乐声刷拉进屋，杨乐茗靠在床头望着他打哈欠，说都怪朱嘉宁规定的这个解散时间，把我的作息都破坏了，我真的好困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可就是睡不着，还有你的那个鬼故事，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想起来……
“哎，你们那边结束了是吧？最后一句是谁赢了？”杨乐茗哈欠连连，泪眼婆娑地问。
“没有谁。”林育睦看着他笑了笑，随手把房卡扔在桌子上，“我可以用一下吹风机吗？两分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