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来源于他的经验。准确地说,是二公舞台给他带来的余震仍未消弭,他本能地开始抗拒表演中不必须又不可控的部分,比如穿得奇形怪状一动身上的“零件”就会哗啦啦掉,再比如准备华丽精致的舞美又撒花又喷火表演时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过……陆择栖这时候才觉出小林的比喻一点也没错,三公确实像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测验,不检测考生水平,只提供情绪价值。
比赛越往后,舞台本身的好坏对票数的影响也就越小。会参加公演抽选的观众原本就是某位选手的粉丝,不会因为谁的现场表现好就临时转向,大多数粉丝都会为有趣的舞台和实力强劲的练习生鼓掌喝彩,但也仅限于此,他们手中的那宝贵一票,仍然只会送给最爱的那名选手。
更何况,节目进行到这里,选手们的总票数几乎都是成百上千万打底,“最佳舞台”和“点赞王”的附加票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远远起不到定成败决生死的作用。
既然如此……
“所以——”陆择栖卡壳几秒,佯装无事地问朱嘉宁:“你想要的舞台是什么样的?”
“我……”朱嘉宁被他猛地一问,也跟着愣了愣。
“那就由我先说。”经过昨晚与常文旭的对话后,他习惯性地给自己的话打上补丁,“我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初舞台的个人展示,我唱了我唯一会的、也是唯一擅长的歌;一公时虽然出了很多问题,但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自己努力过,已经拿出了当时的最好水平;二公是和朋友们一起,大家打打闹闹,做出了很多新的尝试,舞台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现在想起来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害怕,只觉得很有趣。”
他不错神地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没有遗憾了。所以我希望之后我们三公也能成为回忆时不会令人感到遗憾的舞台,可能没那么完美,可能也不优秀,我只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开心地表演,观众也能开心地看完。
“三公是我们最后一次团体舞台了,为了不留下遗憾——”在各位选手茫然的注视下,陆择栖轻咳一声,模仿二公从赵博琰那里学来的语气,说出了极为相似的内容,“大家一起说出想做的事,然后整合到一起怎么样,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舞台?”
“我……”朱嘉宁语言系统出现了卡顿,仿佛程序出错的机器人。
片刻的寂静后,田风岭居然第一个作出反应,像上课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在角落举起了手:“我想上台跳完我现在的part,不论中途发生什么事都站到最后。”
陆择栖沉吟了一下,回想道:“结尾的pose你好像需要蹲下。”
“不要挑这种错!”夏泽禹忿忿地驳斥,“我怎么都无所谓,只希望到时候没人跑调破音,那样太丢人了,我会跟着一起抬不起头的。”
“那,我们尽力?”常文旭气定神闲地微笑,跟昨天夜里的形象判若两人,陆择栖渐渐开始怀疑,莫非这个人是越被人怼越能支棱起来的类型?
“我的话……希望能有副手麦。”常文旭补充道,“但这样会不会影响跳舞?”
朱嘉宁真诚地拍拍对方肩膀:“你攥紧点,别甩到我们脸上。”顿了顿,又急忙追加上一句,“甩到别的地方也不行。”
“小高呢?”陆择栖继续问。
高叙言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他:“我在想……我的那段rap可不可以去掉配乐?啊、但不完全去掉,就是……只保留基础的鼓点……可以吗?”
“嗯……”陆择栖环视一圈,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出反对的神色,“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
“之前凡炟老师那组就是这样,在他唱rap时,原本的音乐声消失了,只能听到他一个人伴着节拍的声音。”高叙言语气愉快了些许,“我觉得好厉害,简直像是在炫耀一样。”
“炫耀?”
“嗯……大概就是'这么厉害rap赶紧给我安静地认真听'的感觉。”
“这更像是威胁吧……那么下一个,小明?”
“能不能换个叫法,小明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卷入各种奇异事件的样子……”杨乐茗轻声抗议,“至于舞台——我很喜欢一公时的服装,这次还想穿类似的。”
“一公?”朱嘉宁歪着头想了想,瞬间来了精神,“是你弄掉了披风的那次吧。”
“你居然记得?”杨乐茗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但我这次可不会再掉了!”
“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朱嘉宁竖起一根手指,准备当场举例子证明自己的论点,陆择栖赶紧打断他,试图把对方引上正轨,“先等一等,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问题最开始问的是你?”
“呃、是我吗?”朱嘉宁将食指指尖调转了方向,“哦对,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想想啊,你当时好像是说……三公是最后一次团体舞台?”
他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渐渐地,脸上却显露出真实的疑虑,“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次?”
陆择栖双目放空,一时间没想出合适的借口,勉强回答:“……猜的。”
朱嘉宁一脸怀疑地点点头:“嗯,我信了。”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笑起来,语气稀松平常,“我想要的舞台就是每个人的愿望都可以实现的舞台,谁让我是队长呢。我会去找舞台导演,和乐队、造型师沟通,安排剩下几天的练习……择栖。”
“嗯?”
突然被叫到名字,陆择栖下意识地凝神注视着对方,朱嘉宁露出他熟悉的笑容,弯成新月状的眼眸中倒映着闪闪微光,“我会创造一场你永远都不会觉得遗憾的舞台,你就等着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陆择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真的感动了一秒,心底好像有一角软软地陷下去,但很快,这一角便被朱嘉宁惨无人道的作息安排修补好了。
斗志满满的朱嘉宁进化成了加强版,他赞扬着“空调和地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把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的被子铺在地板上,下令除了洗澡和上厕所,其余时间均不可离开练习室一步。
与此同时,朱队长还自告奋勇地承包了每天的熄灯和叫早工作,有好几次,陆择栖感觉自己上一秒才刚刚闭上眼,下一秒便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喊:“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边喊还边用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拍他的脸。
……确实睡不着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地陆择栖也熟悉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并对“地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一事深表赞同。每天晚上,或者说每天凌晨,钻进暖融融的被子里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幸福大概连出道成为娱乐圈顶流也无法比拟。
“我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睡觉。”杨乐茗在旁边敲打枕头,试图让它变得更加松软一点。
陆择栖已经躺下,闻言特地支起上身朝对方重重点了下头。
练习室另一头的常文旭迅速接了一句:“最怕的是不是被朱嘉宁叫起来?”话音未落便被当事人用枕头猛砸一下。
“别废话了,节省时间快睡吧。我去关灯——”朱嘉宁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灯仍亮着,陆择栖闭着眼睛听见开门声,外面传来几句压低的说话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朱嘉宁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对方俯身蹲下,轻声地,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有人找你,说要和你一起睡,如果再不和你一起睡他就要……”
陆择栖没来得及听完,倏地坐起来:“谁、谁找我?”
朱嘉宁做了个“嘘”的动作,默不作声地朝门口指了一下,意思大概是让他自己解决,不要影响身心俱疲的其他人。
陆择栖不舍地从被子里出来,惴惴不安地向虚掩着的房门走去。
所以,会是谁呢?不排除朱嘉宁转述时添油加醋的可能,但他认识的、会说出如此爆炸性发言的选手好像……呃、好像有很多。
自从半自愿地住在练习室之后,和小林一起下班的约定就自动作废了。想见面的话虽然不至于见不到,但公演将近,每个队的日程都很紧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为好。
而最近发生的要紧事数量根本就是零。
仔细想想,上一次和小林单独说话好像还是……疑似下雪的那一晚。
那天小林说了喜欢他,然后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啊,就这么结束了?翻篇了?存档重置了?
既然小林说喜欢他的话,那肯定会想见他吧,所以会不会是……也不一定,还可能是恶作剧的许维、看星星的刘晓光、找人一起打牌的赵蔚家……
陆择栖中途回了下头,意外地与杨乐茗视线相交,不知为何,对方正目光灼灼、满眼期待地盯着他——然后被“执勤”的朱嘉宁狠狠拍了一下。
“……”这边就先别管了。
他来到门前,在心中把所有可疑人选过了一遍,忐忑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灰白横条纹。
来者抱着枕头,艰难地把脸从后面露出来:“择栖你什么时候回去?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再不回去的话我就要死——我觉得这样说很不吉利,所以平时都会避开这种说法但是……”他深吸一口气,“你再不回去的话我真的就要死了。”
“你先别死、不是,你先冷静一下。”陆择栖连忙将对方怀里的东西接过来,两手空空的冉华独自站在门外,可怜得像不小心把棉花糖掉入水中小浣熊。
很快,冉华变成了眼睁睁看着棉花糖溶化的小浣熊:“你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