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叶子萌都沉默寡言,云媃和静香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去打扰她,就跟着她默默前行。
三人渐渐进入魏国境地,来到一岔路口,她们之前去悒国京城时,因随车队,所以没去留意,现在竟弄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走了。
这时恰好有个担柴的樵夫过来,云媃过去向他打听,樵夫打量了一下她们,连忙热情地对云媃说道:“这左边的官道,自然是去蜀都城的,而右边的这条商道,沿此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杏花坞了。”
叶子萌一听杏花坞,立即就记起了梦桃郡主,之前她就与梦桃相约要去杏花坞的,现在更是想去找她诉诉愁肠,或能换换心境,让自己跳出忧伤。
于是她对云媃和静香说:“你们先回圣武堂,告诉我爹娘一些情况,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去一趟杏花坞,或在那住上一日两日,然后再回。”
云媃和静香知道这叶子萌的性子,凡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再说让她去杏花坞呆上两日,或能换换心境,于是彼此交换下眼神,不再劝她什么,径自策马向蜀都方向驰骋而去。
叶子萌在马匹上注视着她们,直看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绿树丛中,这才轻喝一声:“驾!”朝杏花坞方向策马而去。
……
少倾,先前那个担柴的樵夫又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望着叶子萌渐渐远去的身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用笔在布条上写下几字,然后将布条塞进一小竹筒,又从担子的包裹里掏出一只信鸽,将小竹筒熟练地绑在信鸽腿上,然后放飞信鸽,这才转过身离去。
……
悒国皇宫的千寿宫里,米莲进去,见到太后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太后就急忙问道:“公主走到哪里了?”
米莲说:“回太后,在魏国一岔路口,公主让两个随从先回了圣武堂,她自己一人去了杏花坞,估计是找那个梦桃郡主去了……”
太后就点点头,道:“这孩子,果然贪玩,让她去吧……”
米莲俯下身子,低声问:“还继续跟吗?”
太后想了想,说:“她既已到魏国杏花坞,应该是安全了,撤了吧。”
“是。”米莲点点头,又出了寝宫。
……
一会,信鸽又飞回樵夫手里,樵夫取出字条展开一看,然后朝树林吹个响哨,就见几个黑衣人从灌木草丛中站起,往东快速奔走回去。
……
往杏花坞的路上,叶子萌骑着马慢慢溜达着,东瞧瞧,西看看,似乎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她以前曾听爹爹讲过一个很美的传说:西天瑶池有个杏花仙女,悄悄下凡杏花坞,将杏子发酵酿出美酒,所以,每年等到杏花开放,这杏花坞若是落了春雨,就是杏花仙女的爹娘在天上思念她而洒下的泪水……
不过现在是秋天,杏花早已开过,也未有什么春雨落下,否则联想起自己亲爹娘的叶子萌,又会在那杏花树下恸哭一场了。
杏花坞渐渐近了,也像渐入佳境一般,好似来到一个神秘而美好的地方,那道路两旁,那村舍田间,就呈现出一幅幅让人心旷神怡的曼妙美境来。
虽然已是秋季,不仅是杏花,连结出的果实也早已不见,但是杏花坞的其他花卉却正在盛开,除了蔷薇花、蝴蝶兰、月季、海棠花、木芙蓉、菊花、桂花等,还可看到彼岸花的残枝败叶。
叶子萌望着那爿红灿灿的残花,心里禁不住暗暗吟道:黄泉路上两不见,彼岸花也无情物……是啊,这彼岸花成了亲爹亲娘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她又独自吟道:彼岸花开不见叶,花叶相错永不见……是啊,她叶氏家族,好多人也像这弯钩一般的花瓣一样,飘飘落落就不见了!
再往前行,就看见肥沃的田园,其间有纵横交错的溪水,溪水两岸的花草,枯黄中显出成熟之美,溪流中竟有三两条小小的船舫,有文人雅士正在船头摇着折扇,吟唱诗文——
暮烟起遥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赏夕,暂解去乡忧/野岸平沙合,连山近雾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归舟……
那可是才子何逊?还是其他人在吟哦他的诗?看他那样,摇头晃脑,哪有真正的悲伤意味?掉头再看,草坡上,牧童正坐在牛背上吹着洞箫,十分应景。
牛羊的背后,便是一片平坦宽广的田畴,再过去就是桑树竹林和一些浅浅的池沼,远处有一排排整齐的房舍,田间小路开着野花,鸡鸣狗叫此起彼落,炊烟袅袅,一派美丽无比的田园牧歌景象。
此正是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秋风送爽,置身此景,恍若来到武陵郡打渔人不小心撞见的那个桃花源,难怪梦桃的父亲贵为魏国亲王,也无意争权夺位,要来这里致力于打理杏花坞,闲来就读书种植,享受生活的舒服安逸。
这杏花坞的范围真大,叶子萌一边牵马前行,一边观看景致,也问过放牧小童,但走了很久,也没找到石亲王的府邸。
日头暖暖照着,叶子萌不禁觉得有些疲倦,便在一株桂花树下靠树休息,闻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听着潺潺溪水声,伴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洞箫声,渐渐昏昏然,居然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半空中有一束五彩的光,五彩光的背后渐渐浮现出一张美丽温柔的脸庞,望着她微笑着,耳边似听见她在柔声唤她:我的萌儿,母亲好想你啊,今儿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那声音特别甜美柔和,那笑容也非常温柔可亲,仿佛要把她融化似的,她就眯起眼睛,咧开嘴微笑着,仿佛在享受这种她从未享受过的温暖母爱一般。
这时,有什么东西挠得鼻子痒痒的,叶子萌睁开眼睛,忽见一个熟悉的脸庞在微笑着,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梦桃,身边还站着个牧童,想必是牧童引着她寻来了……
两人见面,自是欢喜,叶子萌这才慢慢从悲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梦桃带着她来到石府,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爹爹和母亲。亲王石秉章和王妃张氏,早听自己女儿提起过这位明浩公主,现在一见,果然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少女,自然是怜爱喜欢得很,连忙替她安排房间食宿,忙碌起来。
梦桃则领着她在府邸到处转悠,府邸很大,墙院一侧还有几个武士在练剑,其中领头的见到梦桃,便拱拱手拜道:“郡主……”
梦桃对他点点头,然后对叶子萌说:“他叫司马泽,是我爹爹的侍卫,武功很高,另几个武士是他的手下……”
转悠一番,这时婢女染香来报:“郡主,膳已备好,老爷叫你和明浩公主去用膳。”
梦桃说:“知道了,去跟爹爹说我们马上就来……”
染香退去,梦桃就指着她背影悄悄对叶子萌说:“别看她外表就是一个普通婢女,可武功厉害着呢,是江南出名的燕子飞,现在隐姓埋名雪藏在此处,连司马泽和他的那些护卫,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呢。”
“哦?你们亲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叶子萌暗暗吃惊,“她为何要到这杏花坞隐姓埋名藏起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不去问父王。”梦桃摇摇头,又说,“对了,子萌,我们去吃饭吧……”叶子萌这才觉得真的有些饿了,便与梦桃一起过去。
膳已备好,这桌菜真是丰盛,什么螃蟹清羹、煎炒三色鮓、煸润鸠肉,什么荔枝缀腰花、鲜笋蹄子脍、奶色玉蕊羹……都味道鲜美,十分可口。
席间,石亲王抿了一口酒,望着叶子萌说:“平时我听小女说,明浩公主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女中豪杰,可是今日我见你有些落落寡欢,不知为何,是否遇到什么不悦之事?”
梦桃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子萌,立刻替她答道:“爹爹,女孩儿家常常有些心事,不便与人说,也是正常。我有时不也是那样无端地忧伤吗?”
“哦,这倒是……”石亲王点点头,但闲不下嘴,又笑着问道,“对了,明浩公主可曾许有婚配,或有心上人了?”
“爹爹!”梦桃嗔怪着他。
“哈哈哈……”石亲王大约喝酒喝高兴了,笑道,“我看明浩公主也到了及笄之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有何不好意思的?”
石亲王的话让叶子萌又联想到和亲一事,这件事太过复杂,她暂时不愿让更多人知道,但又不想去用谎话来遮掩,只好有些害羞地默不作声。
这时,梦桃的母亲张王妃开始打圆场,她对丈夫说道:“咱杏花坞的麓书院明日不是要开赛诗会吗,叫桃儿也将明浩公主带去散散心,解解闷儿?”
“对呀!”梦桃说,“我差点忘了,明日就是赛诗会,除了杏花坞的文人墨客,其他地方的才子也会来参加,到时我带你一块去瞧瞧,散心散心。”
“好啊,”石亲王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常言道,武有蜀都城圣武堂,文有杏花坞麓书院,论武,可能没人敢与明浩公主和我家梦桃比,可是说到文,魏国的才子可就多得像满地爬的蚂蚁了……”
这话把梦桃逗得咯咯直笑,连叶子萌也忍不住噗哧一笑,石亲王见两个女孩笑了,更是得意,把杯中酒一干,杯子往桌上一杵,又道:“这些文人墨客,个个都熟读太公六韬,颇具安邦济世之才,深得当今圣上喜欢……”
一旁的张王妃打趣道:“恐是深得亲王你喜欢吧?”
“可惜,”石亲王又叹道,“真正像蒋相国那样具有雄才大略的人也不多,否则我魏国必具另一番景象呢!”
“爹爹,”梦桃有些不解地问,“你不是对蒋相国颇有微词吗,怎么现在又夸奖起这个‘老家伙’来?”
“老家伙也有老家伙的长处嘛……”石亲王说,“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凭人品和学识以及能力,还是要数这蒋予夫能拔得头筹,魏国还是离不开他。”
“现在不是出了新秀乔与书吗?”梦桃说道,“你不是也经常夸他是魏国未来的栋梁,一提起他就赞不绝口吗?”
“这乔公子又另当别论,”石亲王说道,“两年前,据说他父母双亡,他就来杏花坞投奔他大伯乔定筠,有一次我曾与他交谈过,就知此才俊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叶子萌仔细地听着,忍不住问:“有何不同啊?”
石亲王稍停片刻,才道:“可惜,此俊才空有雄才大略,朝廷也不太重视,更主要的是,他与我一样,不喜官场,淡泊名利,定要学那隐士韦夐,做个逍遥公啊……”
“呵呵,”叶子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魏国的朝政也很复杂啊……”
“谁说不是呢,”梦桃插话道,“就拿乔与书来说,爹爹说朝廷也不太重视,其实就是以蒋相国为首的那些老家伙,对乔与书暗暗排挤,甚至称他‘乳臭未干’,竭力贬低,生怕他来朝廷分他们一杯羹……”
“哎哎,”石亲王忙说,“过了过了,没那么严重,你一介女子,懂什么!”
……
当晚,梦桃与叶子萌这两个闺蜜,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叶子萌这才得知,梦桃与她表哥石休染原来早已是两情相悦,只是她父母还暂时不知详情而已。
梦桃并不知“和亲”一事,于是问叶子萌道:“你呢,是否已有了自己的心仪之人?”
叶子萌现在哪有心情去想这等事,又不便与梦桃说明,于是摇摇头。
梦桃便笑着说道:“明日赛诗会上,定有不少青年才俊呢……”见叶子萌并不应声,便无趣地说,“好吧,我猜你也累了,我们先睡觉,明日再说……”
不一会,梦桃就传来轻轻的酣声,反倒更衬托出这夜的静。
而叶子萌在这静夜中,却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生母之死的悲惨场景,与她幻化在天空唤她的梦境,老是交替出现,浮现在她眼前,直到子夜时分,她才慢慢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