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朝得知司徒来到善轱镇,生怕她对郭雨不利,急火攻心,加之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搅得她心神疲惫,拔完毒准备去找郭雨,起身时却险些跌倒。
清竹一回头见她撑着床沿,捂住绞痛的心脏,仰面张着嘴巴极尽所能呼吸,胸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空气怎么也进入不了身体供给生命的氧气。
“虞小姐?你怎么了?”清竹皱眉道。
“淼淼姐!”
宁森渁惊得瞳孔一缩,扔下手机,急忙从沙发上跳起,冲过去扶住瘫倒的虞朝,双手交叠于她的心口来回按压做心肺复苏。
“淼淼姐你怎么样?不,不行!不能睡!我马上叫爷爷送你去医院!”
虞朝看着天花板,视线里的东西变得歪歪扭扭,抽象融合,又像是打了马赛克,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只能看到宁森渁嘴唇快速开合,却听不见说了些什么。
虞朝疲倦地合上眼睛,听人说,人在死之前会记起一生中最开心的事情。
昔日的记忆走马观花,每一帧都有郭雨的身影,每一幕都有她的模样,如同老旧的胶卷重新播放,由黑色的眼睛至紫色的瞳孔,喜怒哀乐皆由她牵动。
仅仅因为有她在身边,所以怎样都开心。
记忆的相册翻转至最后一页,后悔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部署的计划还没有实施,要是就这么死了,她一辈子会被困在司徒身边。
不,不可以…
见虞朝手指动了动,清竹心中一喜,但丝毫不敢放松手上扎针动作。
鬼门十三针祛病除邪,是师父生前所教的最难的医术,使用此针法相当于从阎王爷手上抢人,又被称为起死回生术,因此用此术的人必定会遭反噬。
“第十三针舌头当舌中,此穴须名是鬼封,手足两边相对刺,若逢狐穴只单通,狂猖恶鬼走无踪。”
清竹满头大汗,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一针扎下见血,本已断绝呼吸的虞朝忽得拱起腰背,如同得救的溺水之人,大肆吸入空气。
体内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节奏错乱的心跳重新找回原有的频率,堵塞的胸口由细线绵缓开凿出一条细缝,氧气顺之而入,开辟出新生的道路。
被宁谋元抱起的时候,虞朝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失血的唇色掩映着腊色的面容,原先明净清澈的蓝眸黯淡得仿佛蒙了层灰,第一眼看到的是脸色苍白的清竹。
“谢谢你,清竹。”虞朝嘴唇动了动,却难以发出声音。
在宁谋元离开之前,她用积攒的全部力气,抬起手指拽住一旁泪涕泗流的宁森渁,这点动作一瞬间榨干了所剩无几的精力,但仍然固执地借弯曲的指尖勾住宁森渁的衣服。
“答应姐姐,别告诉她…”虚弱的请求如同睡着之人低喃呓语。
一瞬间宁森渁眼泪开了闸一般再也止不住,她回握住那只冷如冰块的手,此刻恨郭雨的情绪达到了巅峰,但不想让姐姐的病情雪上加霜,于是乖巧地连连点头,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目送宁谋元抱虞朝上车疾驰远去,宁森渁提着的心始终下不去,她急匆匆跑进齐思然的房间,见她依旧昏睡不醒,拨通管家的手机,也没心思管什么去西域骑马度假了,只想让他快些来接人。
出门时迎面撞上不知刚刚去了哪的司徒,司徒慵懒地抱着胳膊,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身后跟着一语不发的林霜,却到处不见郭雨的踪影。
宁森渁三两步上前拽住司徒的衣领,即便个头上矮了司徒半头,依旧昂着脑袋,怒气冲冲质问道:“郭雨呢?她去哪儿了!”
逾越的言谈举止使司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沉,本想给她点教训,忽得发现眼前这双天蓝色的桃花眼里翻滚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司徒挑了下眉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略作感应发觉附近界人气息了无,微微勾动唇角,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宁森渁不相信地盯着司徒几秒,见她一如平时表情似笑非笑,完全分辨不出是在撒谎看乐子还是真心不知道,于是愤愤地推搡开她,头也不回地冲出茶馆。
宁森渁出茶馆跑了许久,镇子上不见一只丧尸的影子,突如其来的阵雨早已停歇,太阳未出,整座善轱镇仍然被雾气缭绕,远出雾霭中缓缓浮现出一道慢吞吞移动的身影。
郭雨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一只铁盒子,面上看去狼狈不堪,但脊梁依旧笔挺如山,一如其孤傲冷僻的性子。
宁森渁走近细看,见她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黑色的运动服黏在身上,鲜红的液体顺着裤脚衣角滴落,每走一步脚下就踩出一滩血水印。
即便知道她受伤严重,宁森渁也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激起心底压抑许久的恨意,举起的拳头挥舞着藏不住的恶,仿佛对待丧家之犬活该任人欺凌。
然而拳头却在挺直的鼻梁一寸前停住了。
郭雨攥住宁森渁的手腕,力气之大如同铁钳一般,任凭宁森渁如何挣脱分毫不动。
“你要干什么?”
言语间冷漠的态度使得宁森渁怒火中烧,轻而易举被压制又让她感到羞愤,殊不知气急败坏的模样在郭雨眼里却完全是张牙舞爪的小猫。
“你放开我!”
见她还在挣扎,郭雨不悦地盯着她,冷冰冰地反问:“不是你先动手的吗?”
一想到姐姐性命垂危还一心念叨眼前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宁森渁抽不出右手,盛怒之下,挥舞起左手拳头冲郭雨的脸砸了下去,“我打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
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郭雨捂着肿痛的右半边脸,接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
她扶着路边的树,不可思议地看向宁森渁,念想是虞朝的妹妹便没有还手,但没想到她会下如此狠手,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
然而即便宁森渁如愿以偿揍了郭雨,也没有发泄完心中的怒火,不等郭雨稳定好身形,她冲上前一脚踹向郭雨的胸口。
怀里抱着的铁盒子撞上本就受伤的胸口,郭雨脸色霎时一片惨白,勉强咽下口中溢出的血,之前不确定肋骨是不是断了,如今在宁森渁全力一脚下必然是骨折了。
见她痛得倒吸冷气,宁森渁冷笑一声,又是一脚踢在她的挡在胸口的手臂上。
见她捂着胸口疼得直不起身体,宁森渁趁机把她踹在地上,骑在她身上,挥舞着拳头发泄满腔的愤怒,“也就这点本事,为了一只破盒子白白挨揍,你可真够窝囊的!”
郭雨抬手挡住莫名其妙的拳头,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咬紧的牙关,忍无可忍之余,扬声怒斥道:“宁森渁你发什么疯?!”
胸膛承受着宁森渁全部的体重,断裂的骨头刺入内脏,拳头不停地落在脸上,眼中映射出宁森渁羞辱嘲弄的嘴脸,一抹狰狞的狠色转瞬即逝,浅紫色的瞳孔逐渐覆上一层诡异的血色。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和司徒空的破事人尽皆知,也只有姐姐才会鬼迷心窍喜欢你这种负心人!我让你长了张勾引人的脸!”
郭雨眸光一颤,瞳孔中的血色迅速褪去,意图反抗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任由暴雨般的拳头砸在她的脸上亦是一声不吭。
宁森渁的话精准戳中了她内心的痛处,是她愧对虞朝在先,虞朝却舍不得打骂,挨宁森渁一顿揍自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拳头落在身上甚至不如哭泣的心脏来得痛。
“淼淼姐从小没了爸妈,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没有人可以欺负她!看上你是你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敢背着她跟你上司乱搞!”
宁森渁嘴里骂着郭雨负心人,下手又狠重了不少,发泄了好一会儿,拳头又酸又痛,滴着血还弄脏了棉服,泄了愤的她站起身,嫌弃地斜一眼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郭雨。
“虚伪的要死,人尽可夫装什么清高!姐姐已经和爷爷回去了,这次你别想再见到她!以后你最好躲着我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手机电话响起,宁森渁接通电话报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挂断电话后,扫了眼满脸是血的郭雨,见她闭着熊猫睛,窝囊得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往茶馆。
茶馆门口停着一辆水陆空三模式的医疗空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车旁,见宁森渁过来,毕恭毕敬鞠了一躬。
“二小姐,齐小姐已经安排好了,那位叫清竹的小师父不肯收解毒的费用,她说还有事,所以无法和我们一起离开,其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您可以再检查一下有无落下的东西。”
宁森渁重重吐出一口闷气,摇了摇头说:“不用检查了,反正也没带什么东西,对了,淼淼姐她…”
见身后不远处郭雨摇摇晃晃向茶馆走来,宁森渁脸色沉了沉,暂且压下关心姐姐的话,“走吧,回去再说。”
睡到自然醒的黎雅汐站在窗户边朝楼下看去,她瞪着眼睛揉了揉,除了银发陌生女人朝她看了一眼,而她发烧时照顾她的小姐姐脸色冷得骇人,还有一群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
令她惊到合不拢嘴的是,巷子视线的尽头,坏女人遍体鳞伤,整张脸肿得像猪头,连头发都在滴血,摇摇晃晃的步子似是随时要跌倒,却仍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郭雨拦在车前,勉强抬起睁不开的眼皮,盯着宁森渁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问:“她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宁森渁嘭得一声甩上车门,一个正眼都不屑给车窗外的郭雨,“她说你做的事很让她生气,让你别来烦她。”
郭雨脸色唰得一白,泪雾一瞬间漫上眼眸,心脏像被挖去一般空了下去,僵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身上伤口的痛楚比起此刻的心碎也不及万分之一。
她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咽下苦涩的滋味,“我知道了。”
一旁的林霜早就被郭雨这副狼狈的模样惊到不能自已,由于司徒在旁边看着,她不敢轻举妄动,因而几次强压下去扶郭雨的冲动,但看着她浑身是伤着实心惊肉跳。
司徒略微打量一番郭雨,目光扫向车内的宁森渁,阴冷的眼神参杂着一触即发的杀意,“是你打伤的她?”
“不是。”
听闻郭雨刻意掩护,又见她拉住司徒,宁森渁稍有些吃惊,但认为郭雨这么做本就理所应当,起码认错讨好的态度不错,甚至高高在上以审视的角度指点起她来。
“我是没谈过恋爱,但感情是互相付出我还是懂的,淼淼姐单是为了你,得罪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说着宁森渁不屑地白郭雨一眼,冷笑一声,继续说:“算了算了,也指望不上你做什么,你少给姐姐添乱子让她省省心,我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医疗空车最终消失于天际,放晴的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绵延细长的尾气,穿插在云朵里,如同风筝的尾线。
“就算她飞上天了,我想让她死,还是很简单。”
司徒说话期间,一队变异的秃鹫丧尸不知从何处而来,无声地盘旋在头顶上方,随之落在司徒附近的树上,纪律森严,如同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
郭雨摇摇头,顾自往茶馆楼上走去,“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见她还在维护宁森渁,司徒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愠色,说话的语气陡然冷了一度,“你这是对我的行事作风有意见吗?”
刚扶住楼梯的郭雨愣了一下,接着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捂着钻心疼痛的胸口,回转过身,对着司徒半膝跪地,低眉顺首道:“不敢,主教的好意我心领了。”
司徒扔掉烟蒂,走至她的身前,单手勾起她的下巴,见她脸上的肿胀几乎已经消去,眼尾几道深色血痕为清冷出尘的脸平添一股说不出的妖气,像那雪岭上的清莲染了妖冶的红,总能勾起人强烈的征服欲。
司徒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喉咙,随即勾起唇边暧昧的弧度,扶着郭雨的手臂让她站起来,“我需要的不是你对我俯首称臣,你得学会如何哄女朋友开心,万一我一生气做出点什么、”
话还未说完,唇被粗鲁地堵住,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自暴自弃地啃咬蹂.躏,即便如此司徒还是被这出人意料的主动惊得半晌回不过神。
看着郭雨垂眸轻笑,渐渐笑出声来,未干涸的血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明明笑得明艳张扬,却比哭还要伤心百倍。
一旁的林霜默然地别开视线,垂落身侧的手指卷了卷,她分明从这双浅紫的眸子里看出了比这天气还冷的薄凉。
直至郭雨洗完澡,收拾完行李,司徒也没再动过别的心思,也没有做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