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男人喷出一口血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漫溢着油墨书香的藏书室此刻混杂了刺鼻的血腥气,但除了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影外,屋内的家具和陈设依然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二人曾在此进行过一场搏斗。
“原来……从踏入门口的第一步开始,我便置身于你的幻术牢笼中了吗?”兰德脸色苍白,眼中充斥着忿恨与不甘。
“我给过你机会了,兰德先生。”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蓝发青年右眼的黑桃图案渐渐消失,手中的黑色镰刀也化为青色的雾气消散,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地上的人,犹如在看一团死物,“若是你心中不存在恶念,自然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哈哈哈哈——”兰德大笑起来,“无所谓了!从我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
戴蒙眉头微蹙,“我从前并未得罪过阁下,您对我的仇恨从何而来?难道一向置身事外的兰德先生沦为哪个黑手党手下的走狗了?”
“走狗?你才是彭格列家族的一条狗吧,斯佩多伯爵!”兰德不屑地嘲笑道,“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我来为卡丽恩报仇雪恨!”
“卡丽恩?”戴蒙快速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你当然不认识她,但她的儿子你肯定认识。”兰德恨恨地盯着他,“他叫乔森·布法利诺。”
布法利诺?那个五年前与他结怨的黑手党家族?戴蒙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释。
“五年前你杀了她的儿子,害得卡丽恩精神失常,半年后的某一天,她从楼顶跳了下去。”兰德眼睛里的凶光几乎要迸射出来,呼吸愈发粗重,“说到底,你才是害死她的凶手!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以这么痛苦的方式死去?!”
戴蒙闻言嗤笑道:“你和这位卡丽恩夫人是什么关系?难道你才是乔森真正的父亲,卡丽恩夫人给老布法利诺戴绿帽了?”
“卡丽恩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兰德说,“她只是我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戴蒙笑出了声,“你就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来找我复仇,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他在兰德身旁蹲下,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真可悲。”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只是已死之人的灵魂尚未安息,卡丽恩的亡灵仍会半夜入梦,向生前的亲友哭诉她的痛苦与不幸……”兰德的嗓音陡然变得尖锐,“正如伯爵先生的梦中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止步于峥嵘岁月,余下的时光里唯有记忆与活着的人相伴……”见到面前的人脸色骤变,他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斯佩多伯爵和我一样,都是极其可悲之人啊!”
“所以,”戴蒙危险地眯起眼,“你让我看到的,究竟只是一个幻境,还是真的前世来生?”
“我的家族中确实有这样一种秘法,只可惜,到我的父辈便失传了。”兰德叹息道,“而且也没有我之前说的那么神奇,只不过能看见轮回的片段罢了,否则过去和未来的奥秘都将被参透,世界不就乱套了?”
戴蒙露出遗憾的表情:“你若是对我说谎,说不定我还会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而放你苟且偷生一段时间。”
“不用了,我自认为没有办法再骗过伯爵先生。”兰德说,“你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你比情报上说的、也比我想象中的强大太多,也许……”像是想通了什么事,他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就是一个从轮回中归来的怪物。”
戴蒙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我也要赞美你,兰德先生,你的幻境确实很逼真,而且……能让我见到一直想见的人,哪怕我知道那是假的,我也感谢你。”
“是吗?”兰德声音满是愉悦,“既然体验过虚幻的美好,何必再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呢?”
戴蒙眼中无波无澜:“只有胆小鬼才会逃避现实,成天寄托于幻想能成真。”
他伸出手,放在男人的眼睛上,兰德只觉得脑袋突然针刺般作痛,眼瞳猝然放大。
“既然阁下如此思念你的情人,那我便实现你的心愿,送你去往有她的世界……”
“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永恒的梦境,她临死时的情景将在你面前循环往复,你将无数次目睹她跳楼自杀的死状,一次又一次体验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直至你的身心彻底崩溃……”
青年残忍的话语落入兰德的耳中,男人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想大叫,想拼死反抗,身体却早已不受他控制,意识也不可抑止地堕入深渊。
完全陷入黑暗前,青年叹息般的声音最后落入他的耳中——
“但也许,我们所在的现实就是虚假,美好的梦境才是真实呢?”
·
下属一进门便看见躺在地上的兰德尸体,虽然坐在主位上的蓝发青年看上去毫发无损,他依然十分惶恐。
“抱歉,D大人,是我的疏忽导致敌人有机可乘……”
“算了,符合我要求的异能者本就寥寥无几,我也没指望事情能有多顺利。”戴蒙有些头疼地按揉着太阳穴,“去把尸体清理干净吧。”
“是。”
处理完兰德的事情后,戴蒙便一直呆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临近傍晚时,戴蒙听见楼下的管家喊了声“二少爷回来了”,他不甚在意。片刻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那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但脚步声落到书房附近时却变得轻而慢,像是怕惊扰了书房里的人。
很快的,门口响起了叩门的声音。
“进来。”戴蒙已经察觉到了来者是谁。
“兄长大人。”进门的少年恭敬地叫了声,停在了离他的办公桌两步远的地方。
戴蒙没有抬头,思绪却开始飘荡起来。他想,如果这人是他的瑞恩,他一定不会这样小心翼翼,他的弟弟会肆无忌惮地撞门而入,好奇地凑到他身边看他在做什么,嘴里或许又开始抱怨起上次自己没带他去战场的事……
他收敛起思绪,淡淡地问:“什么事?”目光仍停留在桌面的公文上,没有看少年一眼。
“我……我想问……”少年吞吞吐吐着,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问出了口,“我想问兄长大人……最近有没有给我安排分家的事情?”
戴蒙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你想搬出去?”
“我已经……成年了,不能一直住在主宅吧?”少年声音没什么底气,在这位兄长面前,他总是本能地感到有些惧怕。
“这件事以后再说。”
戴蒙的口气不容置疑,打算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余光却瞥到对面的人一直未离开,他终于抬起头,看到少年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兄长大人之前便说过‘以后再说’,但是现在情况不同,我有……我有喜欢的人了!”少年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我想分家,是因为想跟她在一起。”
戴蒙瞳孔猝然缩紧:“喜欢……的人?”
“是,就是……阿斯托加侯爵的女儿,阿比盖尔小姐。”
少年说起心仪的对象时,面庞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没注意到青年眼底已经阴云密布。
“你喜欢她?”戴蒙阖上双眼,似是在沉思。
“是,她也喜欢我。”少年露出羞涩的笑容,一副完全沉浸在甜蜜恋爱中的模样。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听见他的兄长重新开口。
“你先回房间。”戴蒙尽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分家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少年失望道,见自家兄长脸色阴沉、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本想打退堂鼓,脑海中却闪过阿比盖尔甜美的脸庞,他又鼓起了勇气,继续为自己争取,“我十二岁那年被绑架,是兄长大人亲自来救我,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兄长大人虽然表面上很冷淡,但其实一直很重视我,不是吗?我还知道我过去惹了一些麻烦,都是兄长大人背地里帮我解决的,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也很敬重兄长大人……”
戴蒙闭着眼,没有说话。
“所以,兄长大人能不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让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少年诚恳地说道,“就算分家了,我也会经常回来探望兄长大人的……”
戴蒙蓦地睁开眼,一道阴冷的光霎时从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迸射出来。少年感到后背发寒,不由自主地想后退,戴蒙的身影却瞬间逼近,下一秒,他的下颌被一只手狠狠掐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令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以为,我这些年的纵容,是给你的吗?!”
戴蒙全身散发出恐怖的威压,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少年瞳孔一缩,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家的那一天,他的兄长也是用这样厌恶、鄙弃、甚至仇视的态度对待他。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的兄长便一直不喜欢他啊……
“兄长大人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少年不知怎的,突然有了反抗的勇气,“按照律法规定,贵族成年后分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不死心地挣扎起来,但在戴蒙面前他的力量却如同蚍蜉撼树。
“只要你还活着,就别妄想离开我的视线。”戴蒙嗓音低沉得可怕。
少年脸上满是不服气的神色,他还欲争辩什么,挣扎的动作却迟滞了下来,目光也渐渐变得无神。
“从今天起,乖乖呆在你的房间,不准再走出家门一步。”
黑桃印记从戴蒙右眼中浮现,闪烁着诡秘的靛青色光芒。
在少年离开书房后,戴蒙脱力般重重地倒回椅背上,脸上表情莫测。
透过窗户的斜阳将戴蒙沐浴在一片光辉之下,戴蒙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痛,他眯起眼,侧过头往窗外望去,看见太阳已经偏向西边,绚丽的霞光在不动声色间溢满了天空。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他的瑞恩也像刚才的少年那样冲进书房。
他还记得瑞恩站在他面前,睫毛微微颤抖,嘴里诉说着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同样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他的瑞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该如何把他找回来。
戴蒙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遮住了那些过于绚烂的光线。
·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中觥筹交错,男仆们在大厅里来往穿行,不时地弯腰微笑,把手上银盘中的一只只高脚杯送到那些身着华丽服饰的贵族少爷和小姐们手中。
一名蓝发青年斜倚在花梨木沙发上,右手端着酒杯,英俊的眉眼间一片寡淡萧瑟,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最初几位前去邀舞的小姐都被毫不客气地拒绝后,便再也没人敢上前去触他霉头。
“D,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穿着天鹅绒深绿色长裙的少女来到他身边坐下,戴蒙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扯出一丝笑意:“艾琳娜。”
“你弟弟呢?没和你一起来吗?”艾琳娜奇怪道,“那孩子可从来不会错过这些交际活动。”
戴蒙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眼神显得有点空洞:“他做错了事,被我关在家里反省。”
艾琳娜见怪不怪,表情多了些许无奈:“也就只有你管得住你这个弟弟了。”
明亮的灯光下,戴蒙乌黑的眼睫微微闭合,在鼻翼两侧覆下憔悴的阴影。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先上楼休息?”艾琳娜关切道,“我已经让佣人把你的房间打扫过了。”
戴蒙闻言看了一眼艾琳娜,眼底浮现出晦涩的思绪:“你没必要太在意我,艾琳娜。”
艾琳娜呼吸一滞。
就在上个月,戴蒙婉拒了她的告白,虽然当时她故作潇洒地说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但要说心中不难过是假的。
悲伤从她脸上一闪而逝,但她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而且……”她注视着青年,轻声叹息道,“你看上去很孤独,D。”
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起,她便发现了戴蒙身上有种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神秘感。他总是以微笑示人,态度温和有礼,眼神却永远疏离。明明是一副年轻人的皮囊,灵魂却像一座荒废许久爬满青苔的宅邸,堆满了时间的灰烬,孤独而又寂静。
戴蒙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沉默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而,在他想招呼仆人给他倒酒时,却被艾琳娜夺过了酒杯。
“不准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