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宅院门口早已有人等候着。
陆耀早就招呼人将主屋内的银碳炉加足了碳块,确保两人回来后身子能暖和起来。
恰逢今年寒冬凌冽,陆启渊又在席间跪坐许久,下车时腿疾疼得愈发严重,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他自个儿倒是没什么,温云姝却是吓坏了。
男人脸色苍白,大冷天的鬓边竟生生疼出汗滴,好在刚停车高山便将人直接背到主屋去。
温云姝又命人安排汤浴,亲自去浴室布置,怕他还在冷着又让人端了几个炭盆放在角落处,整个主屋内气温盎然,盈盈如春日。
等一切忙完天色早已暗黑下来。
喊过来的郎中也早早候在外间,待陆启渊药浴结束后便立刻上前为他把脉施针。
烛光晃动,温云姝站在一侧瞧着贵妃榻上的男人,散下的黑发湿淋淋的落在肩头,脸上水珠未干,眉头紧蹙,可神情却冷静得很,仿佛这样的疼早已习以为常。
她禁不住上前想要看的仔细些,陆启渊忽的掀眼瞧过来,温云姝一时顿住。
不一会儿高山从外面进来,怕过了冷气进来,远远站在门口禀报:“主君,宫里来人了,说陛下担心你的腿疾,特意派了太医过来瞧瞧。”
听闻,陆启渊冷笑声,拂袖倚向靠枕,微微抬眼示意郎中退后,嗓音冷冷:“叫进来吧。”
而那郎中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麻利起身收拾好药箱,熟络地躲到屏风后。
高山转身喊了人进来。
御医寒暄一声后重新给陆启渊号脉,浑浊眼眸微微眯起,须臾,直起身笑着说道:“陆大人身体虽说虚气盘桓多年,但好在不至于伤及本体,仔细调养便可,老臣给开个方子,您照着抓药按时服用就好。”
陆启渊轻笑:“有劳太医。”
说罢抬眼看向温云姝,温声道:“夫人。”
温云姝了然,微微笑着说道:“还请太医随我去外间开方。”
等人写完方子,温云姝仔细收好后又亲自送到内院门口,瞧着他被人带着出了外庭院,这才转身撩起帘子回到外间,在碳炉旁烤了会儿火才起身去内间。
陆启渊已然躺在床榻上,双腿上银针遍布。
有疾的那只腿纤细瘦弱,比起正常的大腿更是小了一大圈,多年过后只剩下伤痕,一条条错综在大腿上,其中一条像一条细蛇般从大腿处一路蜿蜒至小腿处。
温云姝别过眼去不忍直视。
当年他到底遭受了多大的苦楚,这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明是在宫中长大的少年郎,怎么就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温云姝忽的想到白日皇后说的话,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而对于陆启渊的这一面碍于父亲一事上,她从未有过细想,更是因为想着两人不久便要和离的念头,从而不愿多了解。
所以。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双腿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从少年郎变成如今这幅冷漠寡淡的模样。
等郎中施针结束,旁边帘子撤掉,温云姝将茶杯递过去,本以为结束了,不曾想有个下人在一旁跪坐下来。
“可想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准备。”她心底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才是元年伊始,陆启渊也不能开开心心过,到底是让人有些伤感。
这样哄孩子的语气,陆启渊拂袖撑在贵妃榻上,黑眸扫过她的脸庞:“在宫中用的有些多,眼下什么都不想吃。”
“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温云姝打量眼四周,不自觉走到他面前,目光落下旁边下人身上,“还有什么要做的?”
陆启渊轻应声:“他来帮我疏通经脉,让这条腿恢复得快些。”
听着像是推手的做法,温云姝招呼春芽拿来系带,俯身弯腰作势便要在他面前跪坐下。
下一瞬,男人大手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提起来,陆启渊蹙眉瞧她:“你这是做什么?”
温云姝抬眼看他,神情温柔又认真:“我想学一学,郎君若是不舒服了,我还能帮上些。”
毕竟她的母家是这幅光景,陆启渊也无岳丈可依,虽说他也许用不上。
但这份恩情,她能做的不多。
陆启渊将人从下面拽上来按在床榻上,耐着性子说道:“这些都是力气活,无需你亲自来做。”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温声打断她的话,见她眉宇露出几分担忧,眼角融了几分冰冷,撑着手臂望着她,“今日皇后娘娘是不是同你说了我的事。”
温云姝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陆启渊轻笑:“是不是跟你说我这个人阴晴不定,阴暗狡诈。”
“不是。”温云姝掀起眼皮同他对视,隔得距离近,可以清楚瞧见男人睫毛卷翘浓密,黑漆漆的眼眸里烛光微亮,那中心倒映出她的脸庞。
她垂下眼,声音越发轻柔:“娘娘只是询问了婚后日子是否好过。”
还是马车上的回答。
陆启渊索性不再问下去,再问下去怕是妻子又要的缩着脑袋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
“罢了,忙了你一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温云姝坐在床沿上没动。
须臾,她缓缓伸出手,濯白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像柔软雪白的软体小动物般轻轻柔柔地包裹住他的手背,陆启渊身子微微一僵,蓦地掀眼看过去。
妻子侧脸轮廓曲线优美,鼻尖圆钝,贝齿轻咬着红唇一边,嗓音低得近乎要听不清:“我想陪陪你。”
生病的人都想要人陪的吧。
温云姝这般想着。
她生病的时候也会想着有人陪着,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就坐在一旁便让人觉得心安。
哪怕陆启渊也会有想要人陪的时候吧。
“好。”
男人嗓音多了几分沙哑。
她抬头莞尔一笑,下一瞬,大手反握住她的手。
春芽在一旁瞧着两人,笑嘻嘻地搓了搓手,转身想要去拿果盘,却没想着瞧见高山站在门口,烛火昏暗,男人个子高大魁梧,仿佛一尊罗刹,吓得她险些叫出来。
高山自然也瞧见她吓得神情乱飞的样子,更是黑着一张脸瞧她。
春芽冷哼声,轻声退出内间,叉着腰仰头看向高山:“说吧,又有什么事想要说?”
“沈家方才派人来了。”高山冷冷开口。
春芽愣了愣:“这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派人来了?”
高山瞥了眼屋里,犹豫几分说道:“关于沈家二郎的,我想夫人应该想知道。”说着迈步就想往屋里走。
春芽连忙将人拦住,鼓起勇气同他对视:“那什么,主君还在疗伤,夫人也在屋里陪着,你进去不方便,跟我说,我跟她说。”
屋内陆启渊的腿也只是受了风寒急症的时候才会如此,日常保养推拿便可。
下人推拿了一炷香后便又将药膏细细涂抹好,这才直起身告退。
温云姝唤了几声春芽都没瞧见人进来,起身朝外走去,迎面春芽急匆匆跑了进来,两人险些撞上去。
“怎么了,急急燥燥的。”
春芽下意识看了眼陆启渊,吞吞吐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温云姝扭头扭头瞧了眼陆启渊,视线略过男人微微干涸的嘴唇上,她弯腰拿起茶杯递过去,扭头朝春芽说道:“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好了。”
春芽攥紧手指,急声说道:“沈家二公子吃醉了酒,跑得不知踪影了!”
这话一出,温云姝猛地转身看过去。
陆启渊放下茶杯看向她。
“人找到了吗?”她温声问道。
春芽摇摇头:“高山说问问主君的意思,可否要派人去寻。”
温云姝微微喘了口气,回头看向陆启渊,后者神情淡淡,见她望过来冷声道:“沈家派人来寻,还是想让帮忙找?”
“只是问了有无来过。”
陆启渊眉头微挑,坐起身将中衣系好:“夫人,你觉得呢?”
刚施针完,他的动作不算快,提鞋时也是费了些力气的,倒也没有让温云姝帮他提鞋,而是抬手唤了个小厮过来帮忙,语气越发清冷:“若是夫人觉得需要派人去寻,那便去。”
温云姝轻抿下唇,须臾,轻轻摇了摇头。
“这件事跟我们无关。”
字字清晰。
陆启渊撑着手瞧她。
半晌,他站起身喊了高山进来,淡淡开口:“派两个人去帮忙找。”
温云姝没想过他会帮忙,心头有些惊讶,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忙活到半夜,两人才洗漱躺下。
她侧身枕着手臂躺在里侧,外侧男人呼吸轻微,屏息分辨也听不出是否已经睡沉,温云姝轻轻转过身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揽了过去。
她低呼一声,手指触碰到男人坚硬的胸膛。
陆启渊哑声道:“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听出她并未深睡,反而呼吸不匀,似乎在为什么烦躁难眠。
“可是睡不着?”
男人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身上的温度也隔着中衣传来,温云姝只觉脸颊发烫,说话声音愈发轻:“是有些睡不着。”
陆启渊轻叹:“夫人,沈霖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今日沈霖醉酒离家的事他本不欲管,可又怕温云姝着急,这才叫人去寻。
扪心自问,他已经做了让步。
妻子窝在他的怀中没有动弹,半晌,轻软声音自他怀中传出:“我不是关心他,是在担心你的。”
陆启渊一怔。
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黑夜中明明什么也瞧不清楚,但温云姝却觉得前面男人视线灼灼,叫人难捱。
“郎……唔。”
温凉柔软的触感触碰到她的唇。
温云姝蓦然睁大眼眸。
深夜寂静,只偶尔听得见屋外风声擦过窗柩的声响。
屋内却是安静的,沉重呼吸声落在温云姝的脸颊上,唇齿相碰,似是濒死垂扎的鱼儿般急切地想要寻求一点呼吸,可那人似乎没打算放过,攻城略地,将腔内所有的水液扫荡一空。
像个闯入的强盗般。
等被放开时,她已经浑身无力,腿脚发软,不自觉地偎在男人身前喘息。
陆启渊暗吸一口气,压下心里嚣张的欲。
虽说宫中有嬷嬷教导,到了年纪陛下也安排了婢女,但那时他对这些事了无兴趣,甚至是厌恶。
如今竟……
温云姝心跳如鼓,甚至震得鼓膜咚咚响。
她咬住唇,只觉得此时唇瓣红肿微烫,指尖蹭过的地方温热,她轻呼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
“渴不渴?”
男人低哑清冷的嗓音响起。
她惊了下,低低应了声。
陆启渊将人松开,起身作势便要去拿水,身后小手拽住他的衣角,他低头瞧了眼,温声问道:“怎么了?”
温云姝拥被坐起来,声音很轻:“夜里风凉,你的腿疾刚治疗,受了风不好,我去取水便好。”
说着便起身要去下榻。
陆启渊被逗笑,揽着她的腰将人拦下,嗓音里隐着几分笑:“还没睡怎么糊涂了?”
温云姝茫然抬眸。
男人掀起帘子指了指外间,眉头微扬:“春芽他们在外间,碳炉烧的正旺,怎么会冷着。”
说的倒是。
今晚她特意让人多加了炭火,保证晚上时候不要熄掉,免得陆启渊刚医治的腿疾加重。
想到这里,温云姝咬着唇轻轻笑起来。
说来也奇怪,竟真觉得不那么冷了,暖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