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元顺在行刑前一日,被人劫狱救走。
郁茜罗上街时看见通缉告示才知道这事,时值殿试前夕,圣上本想在此前处决一批贪官污吏。
以此告诫新一批天子门生,既入仕理当为国为民分忧,而不是以权谋私。
郁茜罗看完通缉告示,从人群中挤出来,槐米道:“小姐,你说这人要是逃离玉京,还能抓回来吗?”
郁茜罗摇头,她希望官府能早日将柴元顺抓回来。
“小姐,你走错地方了!”槐米忙拉住她,“咱们不是要去给夫人取头面?”
郁茜罗回过神来,与她一道往瑰宝阁走去,她娘生辰快到了,她先前去瑰宝阁订制了一套头面给她做生辰礼。
没走出多远,迎面遇见了罗源焕,前次春闱,他一举得中会元,早已不是当初穷居隆兴寺一隅的穷书生。
“罗公子。”郁茜罗含笑与他打招呼。
罗源焕待她比过去更从容和气,“郁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郁茜罗道:“去瑰宝阁取东西,你呢?”
“我回住地去。”罗源焕顿住一瞬,视线从不远处一个姑娘身上,不动声色转向郁茜罗,她眉眼间的青涩较之去年褪去几分,容颜愈盛。
“再过两日就是殿试,我这要回去温书。”
她心中不是不可惜,第一个资助的周献没能考中,幸好还有一个罗源焕,怎么说也与他有两分交情。
郁茜罗粲然一笑,“那你快去吧,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到郁家找我。我在这里预祝你金榜题名,咱们改日再聚。”
罗源焕含笑点头,“若有那一日,我定当请郁姑娘吃饭。”
“这个好说。”郁茜罗与他道别,直接往瑰宝阁走去。
罗源焕走出去没多远,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似笑非笑看向他,“那是哪家千金呀?等你高中状元,要不要我帮你上门提亲?”
“你胡说什么?”罗源焕皱眉,不耐烦推开她往前走。
余露怒气冲冲地追上他,“我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好心收留你,你还没跃上龙门呢,就想翻脸不认人?”
余露是罗源焕姐姐曾经的旧识,后余露一家人进京投奔亲戚,母亲在路上病逝,长兄进京后与地痞起冲突,被活活打死。
幸好家中还有些积蓄,余露在京租赁了一方小院,日常做些绣活,勉强维持生计。
罗源焕年前入京,因不愿接受达官显贵的资助,囊中羞涩,住在城郊小客栈,玉京冬日寒冷。
他乍来玉京,不适应气候,起了高热,他撑着去医馆看病,倒在路上。
余露巧合撞见,认出是他,将他送进医馆,后他就住进了余露租赁的小院。
罗源焕今日出来一是想透透气,二也是想看能不能遇上郁茜罗。他从前接触最久的女子便是长姐。
她是个寡言温柔的性子。接着便是郁茜罗,与他云泥之别。
与余露相处越久,他越发厌烦不耐,她模样生得一般,举止粗俗,能与男子当街对骂,亦能在半夜偷偷摸上他的床勾引。
他在前走得越来越快,仿佛余露是什么洪水猛兽。
余露快跑着追上他,一把扯住他衣襟,“你睡了我,别想不认账!”
“闭嘴!”罗源焕恶狠狠地喝止,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压低声警告,“有话回去再说!”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忍住用她来发泄。
她的身子和她这人一样粗糙。
这样一比较,郁茜罗更显出不同,她骄纵却不讨厌,在他面前行事向来懂得把握分寸,便是使性子也是娇滴滴的,一蹙眉,便仿佛能让对方心甘情愿服软。
终于回到简陋的小院,余露一把拽住他胳膊,“说清楚,那姑娘是谁?”
“与你何干?!”罗源焕甩开她的手,打心底生出厌恶,“那晚只是意外,你最好适可而止!”
余露看向他,忽然笑了,“可惜止不了,我有孕了。”
她倒霉了二十年,上天让她在街边捡到罗源焕,就是给她一个脱离穷苦日子的机会,她定要嫁给罗源焕,做状元夫人!
“有孕?”罗源焕怔住一瞬,望着她脸上得意又刺眼的笑,“你说有了就有了?”
余露急道:“不信我们去医馆诊脉!”
罗源焕沉声暗含讽刺道:“就算有又如何?你半夜往男人床上摸,我怎么能确定是我的种?”
“你!”余露见他不肯承认,气道:“你若是不认,我明日一早就去敲登闻鼓,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罗源焕心底戾气一瞬间上涌,殿试再过两日就举行,他不能让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女毁了前途!
他目光沉沉与她对视,良久,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比他的还粗糙,指骨粗硬,因舍不得点炭盆,她手背上生了许多红紫的冻疮。
狰狞,丑陋。
与他长姐从前的手一般,令人打心底里生厌。
他厌恶再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忆过去,他应该坚持到底,不该接受任何人的相助。
不是谁都像郁茜罗那般心思浅,明明可以明目张胆地挟恩图报,却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他。
他想起郁茜罗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白皙莹润,指甲修剪地整整齐齐,上头涂了大红色的丹寇。
仿佛剔透雪枝上露出春意,令人向往之。
“余露,这话可不能乱说。”
余露见他低头,立刻回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处冻疮因她力道过大而崩开,渗出血来,她丝毫没察觉到痛。
“源焕,你放心,只要你娶了我,我定能做好贤内助,给你生儿育女,替你将罗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罗源焕恍若未闻,视线落在崩裂出血的冻疮处,看着丝丝缕缕的血迹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流。
像一张小小的婴儿的嘴。
余露又再三保证,他终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
余露大喜,脑海中已经想象出成为状元夫人的美好前景,她欢欢喜喜地跑去厨房准备午饭,甚至将最后一点腊肉给炒了,要给罗源焕补补身子,好去参加殿试。
面见天子,高中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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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茜罗到瑰宝阁取了头面回来,半路又遇见了孟观行带人挨家挨户搜查,抓捕柴元顺。
她视若无睹走过去,孟观行脚步顿住一瞬,握住刀柄继续往前走,孟伯羽和孟仲飞对视一眼。
世子本是要相看姑娘的,但奈何柴元顺越狱,事情一推再推。
“伯羽,带人往城西搜,仲飞带人往城南搜。”他突然出声吩咐,语气掩饰不住的冷沉。孟伯羽和孟仲飞忙应了,各自领了一队人前去搜查。
槐米小声道:“小姐,您与世子吵架了吗?”不然见面连声招呼也不打。
“嗯,已经绝交。”郁茜罗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槐米想问原因,瞧见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两人一路沉默回到郁家。
郁织金在铺子里忙,她带着首饰直接回到绛红院。
槐叶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见她们回来,忙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小姐,头面取回来了?”
“让我瞧瞧做出来的成品。”
郁茜罗将檀木匣子递给她,不忘叮嘱一句,“小心些,别将宝石刮花了。”叮嘱完她,郁茜罗转身直接往正房走去。
进了屋,她走到桌前到了盏茶还未来得及喝,一把锋利的匕首自后抵在她腰处,“老实点!”
柴元顺恶狠狠地低声威胁。
郁茜罗僵住身子不敢动,“你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是你亲生父亲,想来你也知道了!”柴元顺浑身狼狈,眸中戾气像是要迸发出来。
“你竟然和郁织金那贱人联手置我于死地!”
郁茜罗强压住心中的恐慌和恨意道:“我和我娘什么都不懂,你别污蔑人!是你违法犯罪在先,不然我和我娘还能左右刑部和大理寺不成?”
“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孟观行不清不楚,我的案子是谁在负责,我心里门清!”柴元顺的匕首往前递了两分。
郁茜罗忍痛道:“无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杀人犯法,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杀了我,你也逃不了一死!”
“我若是出事,世子定会让你儿子柴秀容跟着陪葬!”
柴秀容是柴元顺的软肋,也是柴家唯一的血脉。柴元顺冷声与她谈判:“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不会杀你,但是你得跟我走。”
玉京戒严,现在四处是官兵搜捕他,他逃不出去。
“若是遇到孟观行的人,放我出城!否则,我不杀你,也能杀了郁织金!”
郁茜罗念头一转,决定先应了他,拖延时间才能找到机会脱身,“好,但你得答应我不能伤害郁家任何人!”
“一言为定!”柴元顺爽快答应,他虽然怨恨郁织金,但眼下他只想活命。
等他活着逃出去,日后这事风头过去,他定会回京复仇。
白天柴元顺不敢出去,一直抓着郁茜罗躲在她房间里,午饭时间,也是寻了个借口使唤丫鬟将饭菜放到门口。
槐米只当是在街上遇见世子,她心情不好,并未多想。
郁茜罗没有胃口,并未吃。柴元顺饿狠了,一手拿匕首威胁她,一手拿筷子狼吞虎咽将食物一扫空。
柴元顺拉着郁茜罗一直在房间里躲到夜幕降临。
这才抬手将她敲晕,往背上一背,悄悄跳窗逃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郁织金从铺子里回来,往常娘俩都是一道用晚饭的,若是郁书锦在家,就是娘三个一起用晚饭。
槐米和槐叶说了郁茜罗今日的异常。
已经到了饭点,郁织金见她还不出来,想到孟观行,郁织金轻叹一口气,起身去绛红院找她。
她知道女儿心高气傲,可是若想嫁进安远王府恐怕是不可能的。
她一路想着怎么安慰女儿,推门却瞧见桌上一片狼藉,屋内空无一人,还有洞开的后窗。郁织金愣住一瞬,忙转身往外跑。
定是柴元顺挟持了阿罗。
她忙吩咐人套马车,赶往安远王府求救。今日孟观行搜捕柴元顺,还去了她铺子里搜查,她知道他负责这事。
万万没想到柴元顺竟潜进了她家。
尚未赶到安远王府,半道遇见巡逻的孟观行,她忙下了马车,拦住他的去路,“世子,求您救救阿罗!”
“她怎么了?人在何处?”孟观行一把攥住她胳膊,扶住她欲下跪的身子。
郁织金哽咽道:“大概是柴元顺白天潜进郁家,现在劫走了阿罗,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孟观行眉眼冷冽,松开她,“郁夫人先回去等着,我这就遣人去找!”
“多谢世子!”郁织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眼下什么忙也帮不上,她抹了眼泪,转身上马车回郁家等消息。
孟观行立刻吩咐人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查,若是找到人放信号弹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