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再怎么问，那个拿着蓍草的老头也不理她。

辛西妍悻悻然转身朝小区的方向，走到一处卖麻辣烫的小摊，她心中仍有些怪怪的，仔细琢磨着老头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以魂入梦？是说她的魂魄脱离本体进入了梦中是吗？像那些古装电视剧里边说的，灵魂出窍了？”

不行，她咂摸了一下，要不然下次问一问颜离吧。

刚起这念头，辛西妍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逼兜，靠，问那个死人干嘛。她觉得自己在女子当中已经算胸怀宽广，生冷不忌了，还是被他气个半死。

算了，问余秀淮，余姐。

辛西妍走过小区西南大门。这座小区占地面积很大，她之前转过一圈，比周围小区都大。而郝媛媛所租的那座楼离西南门比较远，要走很长一段距离。

现在是8点多，刚开始还好，越往里头愈安静，黑幽幽的路上人影稀薄，只留窄窄一趟路灯为伴。

在拐过一处楼梯脚的时候，辛西妍就感觉身后不对劲，总像有什么人在跟着她。

转回头，就在不远处一个十字路口处立着一个漆黑的，戴着棒球帽的身形。那人完全隐在暗处，根本看不清脸。

突然，一簇猩红火星从黑暗中亮起，那人似乎在抽烟。辛西妍本来心中疑虑，现在有些打消了。兴许是有人在家被老婆赶出来，躲到外面抽烟。

她悠悠然然继续朝前走，又拐了一道弯，哪知道转回头时，透过一家窗户的玻璃反光，又一道猩红火点骤然亮起在浓黑之中，头顶的棒球帽隐隐漏了一处帽檐的弧度。

纵使辛西妍身上有些功夫在，但还是被吓了一哆嗦。惊吓过后腾地升起一把火，“这又不是在梦里，在现实当中她可不是好惹的。要是敢再过来，让你看看你姐的鞭腿。”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单元门口，辛西妍抱着胳膊等在原地，挑着眼等那位过来。

哪知左等右等，人却没了影。

辛西妍转身上楼。

***

颜离立在梦茧镇松光电影院的大招牌之下，那招牌周遭是一圈钨丝灯泡，正在旧青石板路上映出一滩昏黄的光。

余秀淮见他不反应，忙问怎么了？

颜离像受惊了的兔子，一下子从愣神之中恍惚出来，耳朵像聋了似的，反而问她在说什么。

余秀淮皱眉狐疑，颜离很少这样失态。今天忘吃饭啦，血糖低啦？脑子这么迷糊。

“想什么呢？”

颜离瞪了一双大眼，错愕，“没在想什么。”他换上一张冰脸，倒打一耙，“是你看错了……”说完也不给余秀淮机会，径直向前走去。

颜离心里还在咚咚，他绝对不会告诉余秀淮，自己刚才竟然起了去找辛西妍的念头。他居然想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用她的脸就能定位。

可以前怎么都没想过用这个方法找她呢？

不，他那时根本不想。

现在……想了吗？

两人一夜巡视无果，而北方的同知也反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又是一夜无事。

可就在次日，咖啡馆那边的一个巡梦者突然来的消息。

“发现一个死者，毫无症状夜里突然猝死，而且是心肌出血，进而心脏骤停，也就是心源性猝死。极很有可能是魇鬼魇死的。查阅过接待死者的那家医院记录，发现在两年之中，接连有6名都是这种症状。”

余秀淮合上笔记本电脑，脑子轰了一阵，会吗？会是魇鬼做的吗？

这也太隐蔽了，若不是碰巧遇到一个，那之前的死者都难以界定。她延伸开去：如果加上全境的话，会有多少个？

魇鬼现在隐藏在普通人之间，掏空了人，穿上了人类的皮。人群当中有多少个魇鬼？完全没个定数。

敌人在我方虚弱之际暗藏潜伏，转入地下悄悄动作完全察觉不出来。

她头皮一阵战栗。

这明显不像是魇鬼自身所为，肯定是有黑手在谋划，在指挥。

颜离转过真皮大椅，面朝窗子，窗外晦暗一片，跟完全天黑了似的，正是大雨滂沱。集中的雨点砸在玻璃上，都能感觉到窗子在震颤。

这台风什么时候过去？余秀淮打开电脑查了天气预报，估计明天才会结束。

颜离咬住下唇，他跟同事聊过，那个尸体是他发现的，还没有惊动其他人，更没报警。现在时间太紧，来不及了，他要赶在尸体被发现之前检查一下，只能冒雨出去。

崀屿岛已经停航，海面上被雨水砸到汹涌汪洋一片，海边连个人影都没有，颜离冒雨急急低空飞行，躲过航船和车辆，约摸半个小时才来到出事海滩。

降落在海边路上时，大雨已打透他衣服，衬衫衣料裹了满身。洪国瑞连忙从黑色别克车身之中出来，撑起一把黑伞，将浇了个透湿的颜离掩至伞下。

洪国瑞也往身上套了蓝色塑料雨衣，用手一指乱礁石的崖下，“就在那，要不是我昨天钓鱼发现，线索就这么错过了。”

颜离一看，此处又是怪石嶙峋，有的地方根本下不去脚，所以尸体躺在那儿没人发现。

洪国瑞额前的头发都被雨淋湿，撩了一下刘海，口中啧啧：“钓鱼佬就是什么都会发现的。我听网上新闻，有人鱼钩还钓起来过呢，厉害。”

他挺起胸脯，脸上一片得瑟。

颜离回头瞥了他一眼，心理暗道：“钓鱼佬不仅是捡尸体体质，而且心理还不正常，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然而只是心理暗道，嘴上什么都没说。

洪国瑞是个话唠型的，总喜欢说点什么。结果每次他自以为幽默的一番话，到颜离这里，都像被吸进了闷葫芦。

对话对话，对起来才有意思。

他瘪瘪嘴。

对于救命恩人，他是感激的。但他这位上司从来不把他当朋友，也不来找他。有事了，只冷脸公事公办，也不开玩笑。以前他本想着拉近点距离，有事儿没事儿出来喝个酒聚个餐吹个水，打个牌钓个鱼，但根本无处发挥，人家不接招啊。

洪国瑞是10年前入梦的，生意失败后欠下巨款，一口咽了整瓶安眠药，却不经意走进了别人梦里。

颜离发现他时，整个人了无生气，都不想活了。

往往一心寻死的人，在生死之际更容易入梦，穿梦。颜离牵引着他，以防他意识在这无边梦境中消散。好不容易让他意识出来，却看着他呆呆蹲在一个黑暗墙角。

“你还有老婆孩子，你若是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生命只有一次，不能推倒重来，你可想好了。”

洪国瑞眼下乌青深重，一把老烟嗓，口中喃喃不成句，颜离听了半天，终于联系前后，搞明了白他的意思。

老婆早已离婚，带着孩子走了。

但他没躲，家里最后一个房子都被收走，早上刚出被窝就被收房的人撵了出去 ，早饭都没吃。

结果这一饿便到半夜，他也没那精神再吃饭了。他一味饿着自己，想把自己饿死。哪知道饿着饿着，那股饿劲就过去了。

躺在旅馆床上迷迷瞪瞪，一天都没吃饭，喝西风已经喝饱，他顿时觉得自己要成仙了。其实想想，就这么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走了就把一身债带走。孩子才5岁，还有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不能毁了他。

颜离见他恹恹的，已经没了活的生气。他无法，只得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你从此替我办事，我帮你还债，无需利息，让你有喘息空间再还我。”

洪国瑞从此就跟在他身后，转醒在医院里。后来点了睛点了灯，也还了债，也做经理人，也负责穿梦巡梦。

人真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到了底部，所有的方向都是向上，只要活着。

慢慢的洪国瑞竟然运气好了起来，人生走向上升通道，勤勤恳恳工作，最后在老朋友那投资赚了一大笔，把债清空。以前的老总脾气和傲劲也收了，有时心血来潮高高兴兴的给客人端咖啡，最大的爱好是钓鱼，钓着钓着，挣钱的那股子劲头也没了，现在安贫乐道。

他说有瘾，磨练心性。

眼前的死者并没有泡得发胀，呈现巨人观，是死了不久。但一双眼睛闭不上，嘴巴微张，被涌上来的海浪一下一下吞着。

颜离戴上手套，检查起尸体。

除了一些被碎石划破的细微伤口之外，身上并没有外伤，没有致命伤。他撩起死者衬衫，一只手掌贴住他腹部，在暴雨中闭眼细细感受。颜离周身散逸起黑气，渐渐的那黑色烟雾缭绕着打着旋儿，散到尸体周身。

半晌，他睁开眼，任头发上淌下的一道水流流过眼睑，脸颊，也不去抹。洪国瑞心里看得难受，心想水流进眼睛里，他也不嫌杀得慌。

“怎么样？”

其实洪国瑞也检查过，他还凑近尸体闻了闻，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是他在梦境里第一次跟随余秀淮巡梦时闻到的，让他印象极度深刻。他心里暗骂，哟呵，这味浓的，又焦糊又骚气，这是什么味啊？

颜离摇头，“里面没有魇鬼，但他确实是被吓死的，有魇鬼活动迹象。”

洪国瑞以前风光，积攒了不少人脉，他打着伞琢磨着，“安峒医院我里面有熟人，那些死者都是在睡梦之中死去，早上加人见他们都不起床。于是去叫，最后摸鼻息才知道人半夜死了。送到医院之后，医生最后的结论都是心源性猝死。我托关系也去看了尸检结果，也大概是这样。”

他尽量言简意赅，想必颜离也不想听废话。

颜离半蹲着，突然站了起来，回头问洪国瑞，“想进他的梦吗？”

洪国瑞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头。虽然他经常去梦茧镇，也经常穿其他人的梦，但是死人的梦，他可是第一次去。

虽然那只是留下的梦境残影。

原本是三天，可尸体主人的梦境残影只剩了两道，颜离这次突然感觉自己体内灵气上涌，在梦境残影中视野更加清晰，更加深远。

对于残影的感受尤为立体，周遭不再是微微透明，像蒙了一层灰，而是实打实，就像是原本不怎么样的视频质量，突然变成了4k。

他看到那个男人在梦中被厉鬼追着逃，狂跑到崩溃，平地摔倒，最后都尿失禁了。

颜离头顶闪现出一抹竖直的红痕，红痕殷殷如血，突然拉出一条缝，里面全黑。

这道虚荧古睛很久未出现了。

像是有了透视眼一般，他瞬息发现那藏在红衣海藻长发邪祟中的魇鬼身体。

由于只是残影，是被录下来的影像，颜离毫无办法。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眼球暴突，被厉鬼勒死。

可是他为什么死在了海中呢。

颜离联想到前几日辛西妍，何文岫都曾经随时随地被催眠，心中打了一个突。

最恐惧的事情还是来了。

如果这样，那魇鬼捏死人如同玩一般，想杀就杀，再也没有了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