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既已洞察了二皇子的计划,最重要的就是要平衡市场米价。可是这几个人的供词不足以让皇帝相信这件事情是二皇子授意。
况且施重淞尚未和二皇子撕破脸面,因此她和施重淞并不能直接对陈满动手。
前几日陈满甚至在布粥,良善之人的形象已经立下了。陈满未发难之前,贸然对他动手不但没有说服力,更容易让他收割民众好感。
这五个人被施重淞抓获,二皇子几日都没有收到新的消息,不会再轻举妄动。
但他囤了这样多的粮食,不可能烂在自己手里,他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售粮食。
商人一向重利。
姜明葵还有时间提前准备这场价格战。
她需要比陈满手中更多的米粮。
赈灾粮轻易动不得,姜明葵得想新的办法。
她却忽然想起卫霜凝快到阳覃了,京中的米行正是她的产业,没人比霜凝更能配合她反击。
她不仅要平衡市场的米价,还要让陈满亏得血本无归。
表面上布粥施舍困苦的百姓,被人尊称一声“善翁”;背后联合二皇子谋夺不义之财,狼子野心。
刀疤脸面色衰败得像冬日快要死去的枯枝,他深知自己的命运已到尽头。
他呕出一口淤血,嘴唇反而被血染得红润起来。
刀疤脸声音断断续续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明葵对他没有多少耐心,随口应付道:“你既已知道大旱,怎么不知道观测出大旱的人?”
她没再看刀疤脸,他并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价值,转身离去。
刀疤脸却高声道:“哈哈哈,推演命数之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我做鬼定不会放过你的。我在地狱等你。”
姜明葵没有扭头,停住脚步。
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道:“省点力气吧,满身业障的人活着都没能杀了我,死了又能拿我怎样?地狱的路就留着你一个人慢慢走了。”
刀疤脸眼睛倔强地盯着姜明葵离去的反向,发出了一声嘶吼,猛地咽气了。
施重淞半睁着眼皮,山根上的小痣在烛火辉映间若隐若现。
他低声开口:“处理干净,挑一具扔到老二书房前。做干净些,务必让老二以为是太子行事。”
天甲的眼睛因震惊瞪大,却没有质疑施重淞的决议。
这是施重淞对二皇子的严厉警告。
他黑色的靴子上沾了几滴血,更显肃杀之感。
他紧跟着姜明葵走出审讯的暗房,轻轻地与她并齐。
一黑一白走在夜色中,与明月清风作伴。
施重淞低垂着眸子,看向姜明葵。
他声音很低沉,吐字却清晰,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姜明葵仰头看他,被世子殿下温柔如水的眼睛震惊到了。
施重淞这是在干什么?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实在居心不良,姜明葵心里警惕起来,不能被剥削阶级的糖衣炮弹迷惑。
她说道:“职责所在,殿下言重了。”
施重淞长长的眼睫垂落起来,风一吹,连带着睫毛都颤动着。
他放软姿态,声音清冽却不冰冷:“下次再遇这种事情,我不会再自作主张,定会问询你的意见。”
她被施重淞这似承诺又似抱歉的话弄懵了。
姜明葵在堂前说的那番话他竟然记下了,也仔细思考了?
她对和施重淞的关系期待值很低,一方面是打工的厌恶老板是人之常情,即使老板是个好老板;另一方面是施重淞天潢贵胄,性子又冷,并不太能共情身边人。
但施重淞此刻却实实在在再同她承诺一件她随口提出的事情。
姜明葵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夜间风大,她不慎被沙子迷了眼,眼眶有些红。
姜明葵迎上施重淞的目光,只是点了下头。
他却注意到姜明葵红了眼眶,心中有些疑惑。
他对姜明葵竟如此不好吗?只不过示弱道歉就能让她哭了。
原来他竟然是个完蛋玩意儿?
姜明葵想回厢房洗眼睛,朝施重淞胡乱行了个礼,便跑开了。
施重淞眯起眼,深觉自己先前在姜明葵心中形象不怎么好。
姜明葵回到厢房唤了几个侍女,让她们打一盆清水来。她用清水将眼睛洗净,而后将脸擦干净。
来阳覃连轴转了许久,她就着洗脸的间隙细细想着部署。
赈灾粮是最后的保障,但赈灾粮到底有没有出问题姜明葵却不得而知。
她一直没来得及问施重淞。
不过也没事,二皇子安排人闹事来探底,施重淞却并没有将赈灾粮的数量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不管赈灾粮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的,二皇子只会认为赈灾粮确实不足。
他们能用赈灾粮大做文章,姜明葵也能用赈灾粮请君入瓮。
施重淞今晚命人将刀疤脸的尸体送还给二皇子,并且借了太子的手做这件事,应当是想将水搅浑。
不过这太子心也是真的大,在阳覃不过十天就回朝了,也许是京中的事情更重要吧。
但为什么没有派人盯得紧些呢?
现在就只等卫霜凝到了。
卫霜凝和她合作此事,不仅能牟利,最重要的是会有一个好名声。
卫霜凝和安国公府撕破脸后,安国公府的势力将不再为卫霜凝所用。卫霜凝需要一个能扬名立万,最好能得到朝廷褒奖的机会。
单纯的经商赚钱走不远,背后有势力支持才能不断壮大。
民不与官斗,商贾也是如此。
卫霜凝需要重新构筑支持自己的势力范围,她不会拒绝自己。
更何况,姜明葵与她是朋友。以她对卫霜凝的了解,即使姜明葵不与她讲清这些利害关系,卫霜凝也定会帮她这个忙。
但姜明葵希望朋友更好,卫霜凝也值得她这一份好。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算着时间,卫霜凝明日应当是能到的。
姜明葵这样想着,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慢慢睡着了。
施重淞站在窗外,听着姜明葵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远去了。
他没猜错的话,姜明葵应当是想利用京中的卫氏米行来反击。
至于具体部署,他不愿去猜想。
施重淞直觉姜明葵会给他一个惊喜,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姜明葵太聪慧了,他还记得今日刀疤脸临死前说的话。
窥测天机的人不得善终。
他将这句话在舌尖上翻来覆去地碾碎,不得善终?
施重淞危险的眼神锁住皇城的方向,能让姜明葵不得善终的人无外乎就是那几个。
他快步离开小院,走路却几乎没有声音,树梢上的小鸟没有被惊扰,停在树梢上。
施重淞让人把这件事情嫁祸给太子,到底是因为默认太子会吃这个亏。
太子贪权,京中人事调动便按捺不住,唯恐自己的人在出京期间被老二的人挤下,匆匆回了京。
他留下的人只顾着落实赈灾粮的发放,丝毫没注意到藏在眼皮子底下的阴谋。
姜明葵替太子收拾烂摊子,他替姜明葵向太子讨点利息也不过分。
并且姜明葵的身份经不起细查,在她羽翼丰满之前,能力和才华并不会成为助力。
所有涉及到党争的事情,都不能和她沾染上分毫。
姜明葵的性格和才华只能,也只允许她做一个纯臣。
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好。
·
姜明葵自晨早起来,便一直翘首以待,只盼着卫霜凝能早些到。
午时三刻,卫霜凝的马车终于缓缓驶入了阳覃城。
姜明葵守在城门口,一看到卫霜凝的马车,便殷切唤了一声“霜凝”。
卫霜凝听到声响,几乎是跳下马车。
她轻轻抱住姜明葵,嘴角翘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在知府的官衙里等我,怎得在外面晒着。”
姜明葵梨涡沁着甜,柔声道:“许久未见霜凝了,当真是有些想念。上午在衙署久等未见,只好在城门口迎接。”
卫霜凝今日一身湖蓝色的骑装,利落干净。
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首饰妆点,妆容很淡,连口脂也未抹。
只是那貔貅吊坠还挂在脖子上。
姜明葵说道:“霜凝可是要先去拜见卫家长辈?”
卫霜凝摇摇头,说道:“你定有要事与我商谈,我们先谈正事。至于我大伯那里,阿葵可愿和我一同拜会吗?”
姜明葵只是点了下头,和卫霜凝到了衙署。
卫霜凝一路奔波,只怕也没吃好。她今日中午留了饭菜,热好之后端了上来。
她抿了一口茶,说道:“有件事确实要霜凝帮忙,但前期可能会有亏损。”
卫霜凝也认真起来,正色道:“阿葵可是要借用京中的米行?”
姜明葵点头,说道:“我并非挟恩图报,而是仔细考量过了。做这件事情获利少,但是有一个好处。霜凝可有想过陛下亲赏吗?”
卫霜凝却无奈地摇摇头。
她声音很温柔,无端让人心安。
卫霜凝开口道:“阿葵,为何要跟我强调利益?且不说我的命是你救的,就单说我们是朋友,你只要开口,我也会帮你这个忙。”
她笑得很爽朗,一如她们初见时。
“况且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你只管告诉我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