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忻!!”
“公达!!”
有人意外坠楼,还正好砸中了要进门的客人,这可真的太要命了,小店门口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嘶——”
谢然侧身倒在地上,右胳膊垫着脑袋,左手揽着怀里的人,只觉脑海中阵阵嗡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他反应快!被砸中的时候下意识护了一下。
神色慌乱的郭嘉反应过来后一把掀开砸中谢然的人,他半抱着谢然让对方靠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上下摸索,语气焦急:“明忻你没事吧!”
“明忻你说句话啊!”
“我……”
万万没想到只是跟着仆夫去安置马车,转头就出现这样的意外,竹书一个滑跪冲到谢然身边,同样神色慌张:“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公子你看着我啊!”
谢然:“……”
被两人夹在中间,谢然忍无可忍地抬起一只手,推开郭嘉越靠越近的脸,冷静道:“我没事。”
“可要是你们两个再这么嚎下去,我就不一定没事了。”
虽然他反应的还算及时,但是被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从四五米高的地方砸到身上,瞬间的冲劲还是让触地的右半边身体阵阵发麻,连带着从肩膀到腰到胯都感觉到疼。
缓过耳鸣头疼的劲,谢然自己坐起身,看向砸中他又被郭嘉扔到一边,尚在昏迷的男子。
对方现在正面朝下,他这个角度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看衣裳,应该不是寻常百姓。
谢然扶着郭嘉起身,又对竹书道:“去请医师,看看他有事没事。”
二楼不算高,又有他垫了一下,应该不至于出事。
竹书搀着谢然,扭头对着店家道:“没听见吗,还不快去请医师!”
一旁的店家满头大汗地搓着手,“欸,对!对!疡医,快请疡医!”
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店家一时间也是慌乱,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忙忙地找仆夫去请医师。
……好歹先看一眼人,把人扶起来啊。
谢然心中无奈,“竹书,你去扶他,咱们先进……”
谢然话还没说完,店里就又跑出一人。
“公达!!”
青年眉目温雅,此时神情略有些慌张失态,可周身气度依然贵重。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侍从,一拨人慌慌张张地围到事故的另一人身边。
郭嘉起初听声音就觉得熟悉,此时看见人更是一惊,他看着对方不敢置信地道:
“文若?!怎么是你!”
郭嘉心中一紧。坏了!公达?他才看出来那是荀攸!
他刚才注意力全在谢然身上,压根没注意到砸人的到底是谁就给扔出去了!没把人磕到吧?
“奉孝?你……?”
荀彧带人扶起荀攸,看向郭嘉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惊讶。
“你怎么……”
眼看着事故现场要变成认亲大会,这个时候,谢然拉了一把愣住的郭嘉,语气虚弱而无奈: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就算你们要叙旧……我们能不能先进去?”
他们这还有两个事故的当事人啊!
搁在大街上真是给人当热闹看了!
“哦哦哦!”刚才莫名一怔的众人这才醒悟,立刻扶的扶,搀的搀,一行人连忙转移进酒楼雅间。
雅间的空间还算宽敞,有软榻有几案还有赏景的外廊。他们刚安置好,店家请的医者就到了。
医馆就开在同一条街上,把人请过来就能无缝接诊。
谢然自觉状态还好,就让对方先给还在晕着的荀攸看,得出的结果是伤倒是没伤着,只是惊讶过度,所以突发昏厥,喝两副安神的汤药就行,并无大碍。
疡医又给谢然看了看。
谢然的伤情比荀攸重些,右肩的旧伤受冲击有些挫伤,给开了外用的方子,仔细叮嘱按时敷药。
老人家年纪不小,从医馆里被人风风火火地拉过来,一刻也没歇口气地看了两个病人,此时额头上出了些汗,喘气声也有些粗。
谢然见状,示意了竹书一下:“竹书。”
对方这么辛苦,他们也不至于小气,请着喝杯茶的功夫还是有的。
竹书会意地点点头,“跟我来,请。”
老人家连忙拱手,“唉,客气!贵人客气了!”
等到竹书带着老人家离开,荀彧挥退侍从,雅间里一时间就剩下谢然郭嘉和荀氏叔侄。
似乎是看荀攸并无大碍,刚才还有些慌张的人此刻已全然冷静。青年容貌端庄秀美,目光若浅浅春水,拂袖间带起一阵浮动的清浅香气。
他行礼道:“荀氏文若,见过使君。”
“此番连累使君受伤,实为荀氏之过。改日必当登门致歉,万望使君勿怪。”
好好地走在路上被人砸个正着,对谢然来说的确是飞来横祸。
谢然倒是不在意,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肩上的伤并不影响动作,便回了一礼。
“本来就是意外,我也无大碍,更何况大家都是奉孝的朋友,不必如此多礼。”
店门口人流往来,时机那么多,能正好砸到他身上的概率真是比巧合还要巧合。
“在下谢然,字明忻。我唤你文若可好?”
“当然,多谢明忻好意。”
荀彧眼眸微垂,似清风拂柳,露出两分执拗而坚韧的情态,“错在荀氏,明忻不作计较,荀氏却不可失礼。”
“等改日,我定带着公达上门拜访,再行致歉。”
耳朵里听着荀彧说着,谢然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榻上还在昏迷的人。
青年身形修长,许是因为坠楼惊吓,那张比玉色更白净的面庞尚有两分苍白,增添几分清冷脆弱。
郭嘉半倚半靠地坐在荀攸身边,从谢然的角度他看不见郭嘉的神色,不过他能看见郭嘉蠢蠢欲动伸向荀攸脸上的手。
“既如此,便依文若所言。”
谢然一边答荀彧,一边两步靠近捉住郭嘉,神情严肃地说:“奉孝,别闹病人。”
“欸,行吧。”
郭嘉颇为可惜地收回手。他跳下软榻,先是扭了扭脖子,又伸了伸腰,表现够了才神清气爽地看向荀彧,脸上笑意盈盈:
“今天不是叙话的好时候,改日文若登门来访,嘉定然准备一桌好席面。我们边喝边谈,好好叙一叙旧,如何?”
“奉孝所邀,彧岂敢失约。”
荀彧的笑意越发从容温和。
“行,我等你。”郭嘉说完,回身拉住谢然:“我们该走了。”
“不吃饭了?”
“回家再吃。”
有郭嘉拉着,谢然只好匆匆对荀彧道别,得到荀彧一个友善的闪亮微笑。
等两人大步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走远,荀彧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榻边坐下,语气是不赞同又被迫狼狈为奸的无奈,“可以醒了。”
“公达,这下你满意了?”
榻上的荀攸慢慢睁开眼睛。
漆黑的瞳孔并未聚焦,而是涣散地凝望着虚空。过了半晌,他才坐起身,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有些散乱的鬓发。
“麻烦你了文若,抱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中又带着冰清润玉般的悦耳。
荀攸微低着头,又哑声请求道:“这件事只有你知道,能帮我保密吗?”
荀彧的语气万分无奈,“你不必和我道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至于保密……”他话锋一转,提醒道:“奉孝许是看出来了什么。”
保密不保密的关键不在他,而在于计划中的唯一变数。
他们的这些手段或许能瞒住谢然,但未必逃得过郭嘉的眼睛。
“如果是奉孝的话,那就无碍。”
荀彧叹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随你。”
他不知道荀攸为什么肯定郭嘉不会揭穿,但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素日寡言但外弱内强的大侄子会突然玩起这种几乎算得上恶劣的把戏,荀彧的应对就是暂时沉默,并默默观察。
荀彧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是今天的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
出了荀氏叔侄的小意外,越发临近宵禁的时辰彻底打消了郭嘉在外闲逛的心思。
谢然提前派人在长安置办了宅子。长安地价不似晋阳,地段和面积不可兼得。
他在二者择一选了地段,一座离上班的官署更近但稍小一些的宅子,不过只住他和郭嘉两个人,也算十分宽敞。
郭嘉还指望着能在长安先玩两天,可谢然接下来几天完全没空陪郭嘉。他得拿着任命书赶紧去官署报到,顺便给需要拜访的对象挨个送拜帖,约时间上门拜访。
人情往来是当好官员必不可少的项目,毕竟谢然来长安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给自己刷一份漂亮的履历。
在等待正式上任的这几天,谢然经过几次拜访,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问题。
年轻,其实是把双刃剑。
对比同僚,谢然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也是劣势,那就是年龄——
他太年轻了。
少府丞秩比千石,能在中央当到这个等级的最少都是三十来岁的中年美大叔,甚至有的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子。
谢然别说白胡子了,他连胡子都没有,顶着一张白净俊秀的脸蛋站在一众经过岁月打磨的老树皮之间格外显眼。
谢然:“……”更帅气了,但并不是很想要。
他的生日在12月,严格算起来甚至比同岁的郭嘉还小几个月。
虽然谢然本人不推崇倚老卖老,但不得不说,对他现在的工作环境而言,年龄的确是判断一个人的重要方式,他的年轻就过于格格不入了。
格格不入不是好事,谢然觉得他得想个办法,譬如——没有直属上司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带你的前辈不一定是哪位——
而眼前,无疑是最好的选项。
“晚生谢氏明忻,见过荀司空。”
天下名士,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称的荀爽*,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