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冬日,窗边望去,自是一片碎玉飞琼,如同白鹤的羽毛,堆了一地。
室内也愈发阴冷起来,需要暖炉围着才不觉得冻脚。早上起来一身的困意缠绕,需要赖床许久。
柳竹蕴一直在床头看书,知道太阳出来,感受到了点暖意。方才起床。
她换上了保暖的棉衣,裹上了绣金花纹的大氅,忽然看见外头雪花漫天,一片琉璃世界。想来院子中的腊梅花也该开了,便忘了寒,不顾一切向外跑去。
沉绿赶紧给柳竹蕴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那腊梅花晶莹剔透,在飘雪之下散发着幽香,颇具遗世独立之感。
沉绿道:“姑娘要采些回去吗?插在那青瓷瓶中必然好看。”
柳竹蕴道:“这主意真不错,那个瓶子一泓青色纯真罕见,还不知道用什么花来配呢?今日一瞧果然还是这寒梅合适。”
她出去仔细挑了几枝。
见到外面一片白茫茫,柳竹蕴忽然来了兴致,把雪球揉作一团,朝着沉绿丢去,沉绿噗嗤笑笑,开始回击,两个人在雪地里滚做一团。
柳竹蕴又搓了个大雪球搜的一下朝林子里扔去。
可梅林中突然走出两人,正是严承允和方嘉德,两人正在聚精会神讨论一些朝堂上政策的实施。如今皇帝大了,对于国家的治理产生了很多想法,对各种政策都投入起来,朝堂上的争论声音也很大。
那雪球和认主一般,直接朝着严承允方向冲去,好巧不巧就砸在他的脸上。
柳竹蕴见状,知道自己惹大事了,吓得捂住了嘴,赶忙找个地方躲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严承允自然远远的瞧见了她,装作没事一样擦了擦脸上的雪,旁边站着的方嘉德一脸的尴尬地笑了,道:“严相公琴瑟和谐,宜室宜家,着实让老夫羡慕啊。”
严承允轻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方嘉德笑笑:“那就先说到这儿罢,没什么事下官先告辞了。”
“恭送大人。”
送走了方嘉德,严承允拎出了躲在一旁的柳竹蕴,捏着她的手腕,道:“不知哪学来的这些淘气。”
柳竹蕴穿着淡绿色大氅,黑亮的头发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雪,本就白皙的脸被大雪映衬得更加通透,如一块通透琉璃,和手中的梅花交相辉映。
柳竹蕴无话可说,知道是自己莽撞了,怯着脸认错道:“官人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刚才真的没看见官人。”
“真不是故意的?”
“自然不是故意的。”
柳竹蕴真是怕了他,笑盈盈道:“官人脸上的雪没擦干净呢,我给您擦擦。”
她指尖青葱,所划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弥漫起一股暖意。
朝着他的脸上吹了一口热气。
这边挽住了她的手,
柳竹蕴跳到一边,又抓了把地上的雪,朝他脸上丢去。
大喊道:“这回是故意的。”
结果自己一个没站稳,摔倒在雪地里。
严承允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起来,别着凉了。”
两人进了院子,在火炉前烤着火,炭火烧得猛烈,屋里也如夏季一般暖和。
柳竹蕴在火炉旁边暖手,这才发觉一双纤纤玉指,竟然冻得通红。
严承允抓过她的手道:“让你玩闹,冻伤了怎么办?也想一到冬日就生冻疮吗?”
柳竹蕴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没有生过冻疮,不过她却见过别人有冻疮的手,不免害怕起来。
柳竹蕴道:“大人的手才是要小心冻疮。”
严承允道:“没办法,小时候得的,怎么看也看不好,所以你要当心。”
柳竹蕴点点头,炉火温暖,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熏的人软绵绵。
严承允忽然对她的手来了兴趣,划过她手心的纹路。
柳竹蕴笑道:“大人是在看手相吗?”
柳竹蕴看着他有些僵住的表情,心想,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严承允道:“不会看,但想来嫁得不错,夫妻和睦。”
柳竹蕴:“呸,您变着法儿夸自己呢!”
严承允道:“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你在家注意保暖,别受了风寒。”
柳竹蕴问道:“是什么事?”
严承允道:“朝廷下了政令,要去考察。”
这么冷的天还得出去,可真是一刻都不得空,柳竹蕴有些不爽,道:“以前从来不和我说的,现在和我说作甚?”
严承允道:“你以前不在乎,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想听,便不说了。”
柳竹蕴甩开了他的手道:“我难道现在就在乎了?”
“你脸上都写着,看着明明白白。”
柳竹蕴不提,继续道:“年关将近,大人可别不回来过节。”
严承允笑道:“不仅是新岁,还有你生辰,我都记得。”
“记得就好。”柳竹蕴
严承允含笑道:“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柳竹蕴道:“外面冷,记得多带几件衣服。”
“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没有了!”
“等等。”柳竹蕴突然想到了什么,“大人不一定看得上,这是小时候祖母送给我的玉佩,希望保大人平安。”
严承允唇角的弧度渐深,“你送的,我又怎会看不上,我一定好生保管。”
——
临别时,柳竹蕴披着一件朱红色的披风,在洁白无垠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显眼。
她以往一直爱绿色青色的衣服,这种娇艳的红色霎是少见。
严承允好奇道:“怎么穿着这件?我从来没有见你穿过红色。”
这件披风还是好久之前做的,本来想着红色明艳,气色好,拿到手才发现是这样张扬醒目,之后就压箱底了,再也没有穿过。
柳竹蕴道:“想给官人留个深刻的印象,这样就可以日日夜夜都思念我,让你抓心挠肺又见不到。”
严承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直都是个严肃的人,很少这样爽朗得笑过。
他道:“不过是周边一些地方,半月肯定能回来了,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好,那大人此去一路顺风。”
“嗯。”
他上了车,宽大的车辇划过厚厚的积雪,空荡荡的平地上留下 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掀起帷幔往回看,那抹鲜艳的红色越来越来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朵悬在天边的红梅。
————
车行途中,突然有人直直拦在车马面前。
还以为是有刺客,周边的侍卫立刻防守起来,谁知竟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她衣服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白皙的脸上被划了好几道,身上脏兮兮的,好像刚刚从土里捞出来。
她对着严承允的车辇跪地哭诉:“大人救救我吧!奴婢正在被人追杀,只有大人能救我了!”
侍卫瞪了一眼,根本没有打算理她。
严承允道:“你是谁?又是何人要追杀你?”
连翘左顾右盼,欲言又止。“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放心说。”
女人才颤巍巍开口,“奴婢是之前福宁宫的洒扫宫女连翘。”
听她这么一说,他确实有了点印象,只是太后薨了后,以前的宫女都被遣散出宫了,她来找自己不知所为何事。
连翘道:“大人有所不知,官家赏了出宫,但是姐妹们都意外去世了,官府只说是被山贼流寇盯上了有财物所以杀人抢劫,但是真相断断不是这样。”
严承允道:“你可别胡说八道来污蔑昭仪娘娘,官家赏赐的官银都是有标记的,就是有人敢抢又有谁敢花。”
连翘继续道:“其实太后出事那天,奴婢看见了苏昭仪!”
严承允看她一脸死里逃生的模样,难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当时正值太后逼着皇帝把苏昭仪赶出去,皇帝本想先哄好太后,暂时讲苏昭仪安置在皇陵。可没想到太后娘娘病逝,这件事也就搁置了。
连翘自知严承允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深怕他不信自己,连忙再三强调,“奴婢自然不敢有虚言,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去调查,当时出宫的福宁殿宫女,是不是全都死于非命!”
严承允觉得此人有几分可信,眼神示意了身边的飞絮。飞絮会意,传书通知秋痕。
“我会派人保护你的,你大可放心,但你若是骗我,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多谢大人!”连翘在雪地里连嗑了好几个头,心想这回有救了。
——
眼看严承允还要去考察渝州,只能先把连翘秘密安置起来,等到返京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渝州朱太守听说太师大人要前来,也顾不得天寒地冻,早早就在官府候着马车。
朱太守把他引到了堂中,就开始绘声绘色给严承允介绍:“这可是上好的六安玉,鸡血石,还有这上好的越窑青瓷……”
看着眼前一摊宝物,朱太守如数家珍,下定决心要拿捏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师大人。
严承允都没有多看两眼,只是冷冷道:“拿走。”
“相公何必这样,下官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孝敬孝敬相公大人。”
太守本听说严承允可是个大贪官,听说他要来巡查,早几个月就开始四处搜罗宝物,太师大人得官家盛宠,喂饱了他自己的官还不是节节高。
可万万没想到严承允对这些东西一点也没兴趣,还严词道:“朱太守,你若是再敢给我耍什么花招,我保证你这顶帽子带不稳。”
“是是是。”
朱太守只得讪讪退下。他心里琢磨了这么不爱钱,总爱美女吧,早知道去把花魁请来。
这一路走来,严承允拒绝宝物的嘴皮子都要说破,可大家还偏偏以为这能投其所好
飞絮道:“还不得怪逆贼,天天这样造谣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清官,分明从来不收贿赂的。”
秋痕道:“不过这太守还真是有钱,那六安玉成色是真的好,在这种地方能看见这样的极品。”
严承允只是淡淡道:“还行吧。”
飞絮道:“大人不是在给夫人准备生辰礼,要不就拿那一块。”
“你是蠢的吗?”
飞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个玉做个玉佩、玉镯子,送给夫人多好看。”
严承允冷哼道:“ 你若是喜欢这种东西,等你以后有了媳妇,我给你送一箱。”
飞絮欣喜道:“真的吗?那我就不瞒大人了,其实我早就爱慕着春桃姐姐,大人不如现在就送我几件,我好拿去求亲。”
严承允鄙夷看了他一眼,道:“这可不是我说得算的,你得先去问春桃的意思了,就是不知道秋痕能不能看上你。”
秋痕瞪了飞絮一眼,“就凭你还想娶我姐姐,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飞絮仍旧憨憨傻笑,“所以还得大人帮忙了!”
严承允道:“我且与你说,若是能拿钱买来的东西,便都不能算上心意,你若是要送礼,要让她看见真心才行。”
“大人指点的是。”
“明儿一大早,我们先去一个地方,你多准备些衣物吃食。”
“嗯?”
飞絮疑惑,“这是要去哪里?”
严承允道:“随我办些私事,秋痕你明日就不用去了,我先去把朱太守的家底摸清。”
秋痕铿锵有力道:“遵命!”
第二天大清早,天蒙蒙亮还没个醒,雪却已经开始落了,外面又是一片白茫茫。
严承允披上一件狐裘大衣,又端着一个汤婆子。带着飞絮上了一座雪山。
顺着山间小路一路往上爬,从清晨走到日中,这才来到了半山腰。只见松树掩映之间,竟然藏着一座小道观。
飞絮大为震惊,“没想到这无名山还有高人坐镇。”
严承允浅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人。”
道馆内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胡须快要拖到地上,穿得衣服破破烂烂的,两条白色眉毛厚厚盖住眼睛,但能看见漆黑烁亮的瞳仁。
一看为首的穿着华贵的服饰,顿时没了兴致,对着两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来者何人?”
“我听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