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错睡到一半，感觉到盖在脸上的书好像被人拿走了。睁开眼一看是唐汉霄弄得，他刚才上楼发现唐错在地毯上睡着了，就好奇的拿走了脸上的书，想看一下他哥哥平时都在学什么。可能是他年纪小，看了几遍都无法看懂。索性生气的将书扣在地毯上，语文书与地毯碰撞发出的响声惊醒了睡的正好的唐错。

“你怎么上来了？”

唐汉霄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唇看他，亮亮的红眼睛映着躺在地毯上的唐错。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唐错别开脸，他不想也不敢去望唐汉霄的眼睛，他怕他又会像之前那样因为心软而做了伤害唐汉霄的事，他第一次对亲近的人做了超过边界的事。

他已经十二岁了，心理已经初步成熟了，他比唐汉霄大四岁，他是他的哥哥，身为哥哥就不能太过慷慨，对弟弟也不能这么宠溺。他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只要一看到唐汉霄那委屈的眼睛，一听到唐汉霄那软软的哥哥就会自动卸下所有伪装。

他做错了一件大事，他如果不把那个糖画给唐汉霄吃，或许就不会酿成过敏的过错。但如果唐汉霄没吃那个糖画，或许大家也不会知道唐汉霄对小麦过敏。这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

你最喜欢谁？这是每个小孩都会被问到的问题，今天唐汉霄也被问了，雨洲稚见唐汉霄一个人在桌子上玩积木，便心血来潮的想逗逗他。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就这样无声的像幅画一样温和的看着唐汉霄。

玩了一会儿积木，唐汉霄突然抬手把那些积木都推倒。雨洲稚很焦急的护着倒下的积木，生怕积木会掉下来。但唐汉霄根本不在意，他从椅子上下来看着溃不成军的积木，开心的跳起来。他不怕积木会砸下来砸到自己，他也不怕积木倒下来后父亲和叔叔们会骂他。

“你为什么要弄倒它啊？”

雨洲稚的语气不知何时染上了哭腔，说这句话时嘴唇都在颤抖，他害怕唐叶年会过来骂他。即使这不是他弄倒的，即使唐叶年也不能骂他，但他就是害怕，害怕被骂，被打。他看着溃不成军的积木塔眼泪夺眶而出。

“大哥哥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爸爸说伤心时哭出来会好很多。”

“可，可以哭吗？”雨洲稚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流泪，如果哭了的话会被父母打和骂，他是男孩子不能表现出任何认输，懦弱无能的样子。他从小一受到伤害都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他不能跟其他小孩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朝父母撒娇。

“为什么不能哭呢？伤心了就哭出来嘛！哭出来了，事情就散啦！”

唐汉霄此刻就像雨洲稚的小天使，他稚嫩的用自己的方式宽慰着难过的大人。雨洲稚彻底抑制不住，难过的情绪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鼻子不舒服，眼睛模糊了，下一秒，所有积攒着的伤心事都得到了舒解，他无声的哭着，没有撕心裂肺，只是无声的寂静的哭着。

前几十年所受到的伤害，侮辱，欺负在此刻如雨水一般从眼中倾泻而出，他哭了，他哭了。

***

安秋静从后院里摘了些草莓和枇杷，从花园回来时看见唐错正从邻居家回来，手中还拿着一篮子东西。看着很重，安秋静知道这肯定是隔壁宋思杨的妈妈送的。他会心一笑，知道手里的草莓和枇杷该送给谁了。

唐错回来的时候，拿着篮子的手已经酸痛了，但他不能休息，因为篮子里的是三只小猫幼崽。是宋思杨的大猫一个月前生的，因为实在太多了，养不过来所以给了唐错三只猫咪，还千叮咛万嘱咐唐错一定要好好养。唐错原本不想养，倒不是唐叶年安秋静他们不给养，而是他怕养不好，他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

但毕竟是竹马送的，他不好拒绝，再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他可能会喜欢小猫。种种理由加在一起，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这份大礼。

不管怎么说，这三只小猫都挺可爱的，尤其是睡着了的时候。只是不知道长大了之后会不会很烦人。

***

唐错走到大厅里，将小猫们放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的掀开红布，他怕吵醒三只小家伙们。红布掀开后，不出所料，它们被灯光一照就都醒了。最大的那只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蹲着看自己，立刻狂叫了起来。另外两只也醒了，跟着老大一起叫了起来。

唐错现在终于后悔了，他根本不会养不了那么多的小猫啊！它们真的很吵啊！

安秋静在整理洗好的草莓与枇杷，分装好后，都装在篮子里。在水果上各戴上一张蓝布和红布，一切都做好后，他伸了一个懒腰，刚想把这两篮水果送给邻居，转身却撞到了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抬头一看正是唐叶年。

“你没去上班？”

“你装水果干嘛？”

……

安秋静属实是被唐叶年这一问给逗笑了，他问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不仅没答，反而还反问自己。果然，结婚之后人的智商真的会直线下降。连回答问题都做不到了。

“唉，我要去送东西给宋思千。他儿子又送礼物过来了。”

不想再跟唐叶年争论下去，安秋静干脆把理挑明了说。他已经拿好篮子准备要出发了，结果被唐叶年给堵在了门口。

“每次都送东西过来，他是有多喜欢你。再说，你就非要自己送过去，让唐错送不行？”

好好说话是会死的吗？！

忍住想脏话的冲动，安秋静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皱了下眉，尽量选了一个委婉的语气反驳唐叶年:

“叶年，我们结婚都二十多年了。你的性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你好像总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问问题。我不奢求你能全方面理解我，毕竟你也不是小说男主。叶年，你自己没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开始出现父亲的影子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安秋静的眼眸霎时闪过惧怕的神情。他一想到唐父就脊背发凉，在年少和年幼时，唐父一直都是他最害怕的人。被他支配的恐怖回忆至今依然记忆深刻。他害怕唐叶年也变得和唐沨一样，都变得冷漠无情，杀伐果断。

“叶年，”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江南水乡的柔情，又带着北京的坚定。他眨了下眼，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解释了，但又很想唐叶年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醒着的人又怎么能叫醒装睡的人呢？

“我不想也不希望你能醒过来，我只希望……你别陷太深。”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安秋静没有解释过，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知道唐叶年能明白他话里藏话。这句话是安秋静对唐叶年说过的第二句重话，第一句是“我们从此断绝关系吧”。这一句比十几年前更具杀伤力。

十几年前，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处境。只是，那时候，他真的和唐叶年吵了一架。吵得虽然不是很激烈，但是安秋静真的被伤到了，他顶着压力与委屈对唐叶年说了一句:“我们从此断绝关系吧！”也就是这一句，让唐叶年后悔到了现在。

现在回想起来，安秋静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委屈，又无奈又心痛。那时的唐星枝曾问过安秋静有没有想过离开他哥，去其他地方。他沉默了半晌，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我没想过。”。

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他走不了了。他除了继续待在唐叶年身边，继续以前的生活，没有别的选择。他没了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自己的家，再加上他还有两个孩子。如果自己走了，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忆舒还小，小错也还小，如果仅凭唐叶年一个人能养好他们吗？

可是，生来感性的他却在那时候做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

离家出走，他本不想这样做，但他没办法。他已经忍了唐叶年十几年了，就像他母亲忍了他父亲二十几年一样。他不想再忍，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下定了决心要离家出走，收拾好行李准备好出门。却被唐错的一声不熟练的“爸爸”给牵住了脚，万事俱备，下定决心。却还是被儿子给绊倒，他站在大门外，犹豫半晌，还是不顾牵绊，不顾唐错在后面喊了好几声“爸爸”，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家。

对他来说，先生原本是他疲惫不堪，黑暗生活中的一束光，但那道光太过阴湿，太过晦暗，太过见不得光。他拼了命想追上去，追到离那束光仅一步之遥，但那束光却将他视如草芥，将他抛弃，将他贬低，将他弃于荒野。他还存有些许希冀，可那些希冀如蚍蜉撼树，遥不可及，天方夜谭。

真正想离开的人，只是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一走，走了十几年。

***

最后，这场无意义的争吵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安秋静勒令停止了。唐叶年也只好作罢，离开耳房去找雨洲稚和唐封了。他心知肚明，如果继续争吵不休，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再一次的分崩离析。他经历过太多次的腥风血雨，分崩离析，内心早已麻木不仁，可再望向那琥珀色的双眸，心却还会频频悸动。

那腥风血雨的十几年，如胶片电影烙印在心里，熨帖成难以忘却的黑白回忆。

唐汉霄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在看电影时，必定会配一杯奶茶，热的冷的，若没有奶茶他就缠着唐封给他买，直到奶茶真的到手上，他才会乖乖回去看电视。在以前，唐汉霄在家里总会趁唐封不注意开电视看，等唐封回来他就把电视关掉，回到房间里写作业。

和大多数小孩一样，唐汉霄也怕唐封会因为自己看电视而打骂自己，也会自己因为没有帮到父亲分担工作而愧疚，更会因为没有写完作业而焦头烂额。他和其他小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着天蓝色的头发，酒红色的眼睛，小青柠的胎记。

唐封说唐汉霄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唐星枝也说唐汉霄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童，他身上有着与世隔绝的神性，那双如血一般坚定的眼眸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它以孩童的视角审视着这个世界。那一次巧合的拯救，那一声意外的“爸爸”，都把这个奇怪又浪漫的孩子从天送至人间。

他看过那漫天的繁星，他看过那绚烂的烟花，那双澄澈的眼眸终会将那世间繁尘刻入心间。

***

那三只小猫最终被安置在了二楼的房间，正好在雨洲稚今晚住的房间。他上楼时就听到了凄凄的喵叫声，他一向喜欢猫，在听到猫叫声就在自己的房间时，是飞奔上楼的。那声势，连在一楼的唐封都听到了。

“小猫小猫！”他几乎是激动万分的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到活泼可爱的三只紫金猫幼崽，像见了宝一样。躲在隔壁的唐错一脸茫然的站着，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