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浓密黑森林中高大的树影厚厚地，将这座别墅制造出与世隔绝的氛围。

白玉贞被吴青问住了，可他仍旧镇定自若地说：“就凭我们在一起相处了500年，所以我了解你。”

“不，哥哥，你连自己都不了解，何谈了解我？凡人都说，看山不是山。而你，更不是我。”

说罢，青蛇似是陷入了另一个次元里，只见他仰头骋目，放怀神游，凝望着头顶云彩急驰过的天空，发呆。

“小青，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心里有怨气。对此，我很抱歉。”

“哥哥，你不用道歉，我们谁都不欠谁什么。就算你现在道歉，也别指望我对你的怨气会立刻消散。”

“这，我当然知道。” 白猫听到青蛇如此说，反而笑了起来，语气显得轻松了不少。

吴青只要会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他其实已经接受白蛇的道歉了。

青蛇真是太好哄了——这仅仅因为哄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白玉贞。

这世上有白玉贞，就已足够。

说话时，吴青的嘴里冒着酒气。一个浅绿色的琉璃拉花酒杯，盛着些浓情蜜意的琼浆玉液，质地通透，色如翡翠，正摆在他手臂后方的台子上。

只见青蛇的蛇尾，正在慢慢地收回，直至那条莽绿色的蛇形慢慢地颜色变浅，被分成了一对修长的人腿。

青蛇的整个裸背紧贴着泳池侧面的墙壁，他借助自己施法变身时的力道，整个人就像一条飞出岸的游鱼一样，一瞬间就弹滑着，以完美比例的人身又坐回在了泳池边上。

青蛇现在浑身上下光滑地如海里的鲸豚，就连他身上沾着的水珠，都羞怯地从他白皙的皮肤上纷纷滚落了下来。

“哥哥，我有一杯酒，足以慰风尘，你要不要喝？”

吴青转过头来，侧目望向他身边安坐在地的白猫。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是迷死人了，他曾见到无数饮食男女瞧见他的身体时，那喷着□□的眼神，却唯独不能让白玉贞垂涎。

因为他们早就太过熟悉对方了。

白玉贞凝目注视着青蛇，可是，说他不被青蛇所强烈吸引，那绝对是假的。

过了半晌，白猫只是悠悠地说：“我这样子，无法喝酒。”

“胡说，怎么不能喝酒，变成猫也是有嘴的。”

“哥哥，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竹叶青酒，还是我亲自自己酿的呢...........还是，一千年前的味道。你难道不想尝尝，一千年前的古酒？”

“小青，你别这样…….”

白玉贞本来愈合的心口仿佛突然一下子又被撕裂开了那个豁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还是白蛇为了收敛吴青飘忽不稳定的心性，而主动绞尽脑汁，搜罗出的这么一个酿酒主意，以好好招呼那时还极其贪玩且犯懒的青蛇。

白玉贞为了能让他学得各种有的没的之技能，其中便也有神秘兮兮地卖关子教给他酿造竹叶青酒这样一个项目。

那还是在一个暮春薄雾的早晨，白蛇用狗尾巴草骚着青蛇的鼻子，逗醒了青蛇。

“阿～嚏～！”

“小青，今天你期待不期待我教你，别的什么东西？”

白玉贞神秘兮兮反方向地趴在吴青的额头上。

那时，为了能让青蛇在自己的身上保持半刻的专注，白蛇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每天都得想出什么新鲜奇招，让青蛇不再走心分神。

就在吴青的视野里，是白玉贞银月一般弯起的眼睛，正笑意盈盈地凝视着自己，而从白玉贞肩头如瀑垂落的长黑发，都撒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期待。” 吴青用手指扯着白玉贞的头发，调皮地说。

“别淘气。快告诉我，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

“到目前为止，我只对喝酒感兴趣，只要让我尝遍天下美酒都可以。”

“那你想不想学着自己酿酒呢？”

“哥哥，我很懒的，只想喝，并不想自己酿。”

吴青虽是闭着眼，可却从哥哥的手里抢过来狗尾巴草，衔在了嘴里。

“不行。最近我发现一种跟你有密切关系的酒，挺好喝的，你要不要跟我学。”

“哎呀，不学不学嘛！哥哥，你就放过我吧......”

“哼，小青你自己回紫竹林吧，我真是受够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教你，自己先去厚着脸皮求人，然后花了多少重金，才让那个酒坊管家告诉我酿酒秘方的？”

白玉贞见吴青那么不识抬举，便抬起身来，气地甩袖子走开了。

“那好吧，我学就是了嘛。哥哥你别走，别生气啊……….. ”

吴青这时的反应倒是快了，睁眼从床上连滚带爬地飞了下来，只穿着睡衣，就一把拽住了白玉贞白色衣袂飘飞的一角。

白玉贞每每只有一装作要生气走开了，才能刺激地动吴青。

屡试不爽。

谁让青蛇的以前，是那么顽劣不化呢。

不然，若自己一直温声细语地，吴青就一直会摆出一副相对应的、死皮赖脸的样子。

“小青，这种酒就是你自己的化身啊，叫做竹叶青。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真是好喝。哥哥，我会学着去酿的。”

吴青觉得白玉贞教自己酿的这种酒，色泽碧翠，就像自己的肤色；清醇四溢，甜美和悦，虽不是什么名贵美酒，却甚得自己的欢心。

它有着林间竹叶熟悉的入魂清香，还有着各色药草天然的芳香余韵。

绵绵密密的甜丝丝里夹着各色药材的微苦，传筋入骨，在腹内疗愈又体贴，温和轻缓，滋润如雨，不似别的酒那么甘地猛烈，烈地烧心。

竹叶青酒，就像是他跟着白玉贞在人间修行的滋味。

一如往常的无数次，虽是经过了白蛇百般央求以及自己的百般耍赖，他最终怎样都会跟着哥哥请来的师傅好好学的。

白蛇放纵又管束青蛇，却也是在依赖着他。

青蛇戏弄又刺激白蛇，却也是在流连着他。

————————————————————————————

从记忆里回到当下，眼前的青蛇，正端着酒杯，神色孤独，泫然欲泣。

“难道你是怕我会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吗？那我就喝给你看。”

——全是借口。

青蛇这样想着，就拿过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一杯刀子下肚，青蛇更是醉了几分，脸颊格外绯红。

喝罢，与酒杯配套的琉璃酒壶从不知哪儿来的远处飞到了青蛇的手里，他接着又斟满了一杯，递与白猫。

“白猫，你喝啊……”

白猫勉强地微微伸过猫爪，在空气里挠了两下，可因为不是人手，酒杯被接住就是不可能的。

吴青看着白猫那因扫兴而微张的桃花小嘴，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喝啊？……”

真是尴尬。

他就是要看着白猫到底会不会听从自己给他下最简单的命令。

白玉贞当年，可没少对自己下各式各样的大小命令，吴青都一一遵从。

可结果又是如何呢，白蛇撇下自己和修行，不管不顾，就为了一个毫不值得的许仙，害苦了他和自己。而且，被惩罚后的白玉贞依然故我，似乎是无可救药地更加迂腐和执着。

“小青，别喝了，你都喝醉了。”

“我要你管。.........我不管，你今晚就要喝酒，不喝酒我不放你走。”

吴青稀里糊涂地说着，咬字越来越不清晰，整个人快要变成泥摊下去了。

“小优明天就要回来了，你不是要去接她的吗？你喝得烂醉，明天怎么起得来，怎么去接她？”

“她也不用你管，她是我的女人, 不是你许仙的。别人都说她年老色衰，红颜已老，可在我眼里就是最美的，最美…..呃......的。”

吴青打着酒嗝，已经开始说醉话了。而且，白玉贞竟然被说成了许仙，青蛇是真地有些神智散乱了。

“小青，趁着还有一点清醒，你快把我变成人吧。”

白玉贞不想跟含混不清的吴青继续兜圈子了，吴青醉后的德行和表现，没人比白玉贞更加清楚的了。

“不能够，不、不行.......白玉贞是个混蛋，大混蛋。 ”

青蛇说着说着，两滴细微的泪，不听话地从眼角渗出。

现在，他的理智大概像只鸟儿一样飞走了。

因为眼前是只会说话的白猫，他一时忘了白猫就是白蛇，把他的哥哥当作一只猫妖了。

“小青…….”

“滚，你这只死猫……除了那个白玉贞大混蛋，谁都不能叫我小青。”

“小青，你说过要把我变成人的。”

“白蛇，你厉害，我叫你厉害！我把他变成了一只猫，哈哈哈，一只猫。是不是很妙？哎, 他现在是不是变成你的同类了？他是假的，他的人，也是很假的，哈哈哈.........他不是真的猫………”

“看来是没办法了......唯有醒酒才可以。算了，我拿你没辙了，吴青。 ”

白玉贞明白，吴青已经彻底醉倒了，不可能再施法把自己再变回人形了。

不过，吴青醉言醉语地说自己“假”，在一千年前，青蛇也这么说过，那时白蛇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而他现在，却体悟到了几分吴青的心情。

也许，就是自己的“假模假式”，才害得自己被佛祖惩罚，被迫让小青与自己分离。

吴青是属于那种喝多酒后先是大放厥词，继而呆滞沉默，最后呼呼大睡的类型。

“小青，在你的眼里，白玉贞到底是怎么假了？”

“他喜欢我，却从来不说。他在意我，却又放弃了我。呜呜呜........ ”

吴青侧身躺倒在光滑的泳池的石质地面，头趴在臂弯下面，因喝酒而高温的嘴唇，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嘟囔着接连发出意义不明的支吾声。

青蛇虽然喜欢喝酒，可他的酒量却低得可怕，因此他总是会很容易就喝醉。

白蛇劝了他多少次，都是耳旁风。

现在他连带着眼白，都已变成了失控的黑色。

他一对全黑的眼睛，正往外飘着绿气，直愣愣地盯着与他对面的白猫。

青蛇盯着白猫的方向几十秒，眼睛也没有合上。

可他眼睛里的焦点已经没有了，失去了神采和光芒。

他现在，已经彻底睡着了。

蛇原本就是没有眼皮的，它们在睡觉时，也是不用合上眼皮的，径直以僵死状入睡。

喝了酒的蛇妖，自然也回归到了他那些蛇的本来习性。

“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啊，小青。不然，当初我不会主动提出要做你的哥哥…….”

白猫的内心荡起难以言语的轻柔波涌，它缓步走上前，用猫舌，其实也是蛇的信子，轻轻地舔着吴青睡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