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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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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微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拉起李若琳的衣服,竭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乱瞟,“天冷,莫要着凉了。”

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不解风情的意味,奈何他被人这么直白地引诱也是生平第一回,连拒绝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见李若琳睫毛上挂着一串泪珠,他伸手想去擦,却不料那带着温度的眼泪直直滴在他的右手上,连带着他的心里都泛出酸涩。

“李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我萍水相逢,你不该这样轻许终身。”他试探着扶李若琳起来,温热的指腹触到那冰凉的肩头时还是抖了一下。

李若琳见他半闭着眼睛继续做他的正人君子,觉得又好笑又绝望。她顺着方知微的搀扶站起身,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问方知微道:“方公子,我实在是不知道,除了这样还有什么能让你帮我?”

“我帮不了你。”方知微似乎有些不忍,却还是拒绝了,“这世间有难处者不止姑娘一人。”

“我早就同姑娘讲过,若我成全了姑娘,那谁来成全我?”他再次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李若琳满是哀求的眼神,“谢兄的承诺于我而言很重要,重要过我从前数年里任何一件事。”

“若是能让我做成,我可以放弃一切……”大约是他话中所说之事实在难以达成,方知微说到此处时几乎哽咽出声。

李若琳见到他那一瞬间的无助与懦弱,突然间就不想坚持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有无法说出口的隐痛,于她而言是这样,于方知微而言也不例外,她又什么必要难为旁人呢?

她轻叹一声转过身:“我祝公子,心想事成。”

*

方知微很久之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自从那日从谢渺家出来后,他便再也没有去看过李若琳。但他骗不过自己也骗不了旁人,纵使他白日里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夜晚也常常梦见她含着泪同他说“我祝公子心想事成。”

不该这样的,他的人生容不得任何差错,也不能横生枝节。

心怀矛盾的后果就是他白日里也时常魂不守舍,发呆的时间多到连方如惜都觉得奇怪。

有时二人同桌吃着饭,方知微吃到一半就停下筷子盯着碗盘发愣。开始时方如惜还不打算管他,可次数多了也难免忧心,便伸手将他晃醒,“哥哥,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方知微回过神,“吃饭吧。”

他向来都不肯告诉方如惜他在做什么,更不会让方如惜知道自己在烦忧什么。但这一回似乎不一样,不知怎的,方如惜隐约觉得这一次她好像窥见了方知微心里一点微妙的印记。

她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哥哥,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位李姑娘,为什么不去求娶呢?”

方知微没料到她语出惊人,一口饭险些从嘴里喷了出去。他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回应方如惜:“不许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从你一个闺阁女子口中说不出来,不嫌害臊?”

“才不会。”方如惜夸张地反驳道:“哥哥往日里说两心相许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还叫我不必沾染酸腐习气,若有真心喜欢之人或真心喜欢之事便只管去争,怎的到哥哥这里就成了要害臊的事了?”

“我那是……”方知微下意识想去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方如惜自小多病又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他唯恐她失去了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这才同她讲这些。

可他自己也没接触过男欢女爱,更不知两心相许是何种滋味,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好在那时候方如惜年纪小,他随口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可到了今日,他才发觉自己这话虽然理论可行,却也不是什么真理。

纵使有喜欢的人或者事,也不一定就能去争。就算去争,也不一定就能争到。

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怎么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事?

他连喜欢的事都争不到,何况是人?

方知微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垂眸去看杯中茶叶浮浮沉沉,苦笑着嘱托方如惜:“总之此事不可乱说,一来对人家姑娘名节有损,二来……”

“我与那位李姑娘不过就见过几面,委实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他自己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样子是何等艰难,方如惜悄悄翻了个白眼,“哥哥不喜欢为何要舍命相救?又为何要偷听他人墙角?又为何要去人家收拾这般麻烦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知微被她这一长串弄懵,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无法同方如惜解释这般弯弯绕,更不能告诉她谢渺答应了他什么他才肯出手救人。只能避重就轻:“哥哥做事自然有哥哥的理由,救她也是因为她有用处,你只管相信哥哥的话就是了。”

口是心非,方如惜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她又不瞎,方知微做这些是为了谋算还是因为对那位李小姐心生好感她看得一清二楚。但她自小和方知微一同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方知微的脾性。

正如他所说,他做事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承认,也自然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这点方如惜了解,可她还不是明白。

她双手托腮瞧着心不在焉的方知微,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哥哥。”

“嗯?”方知微以为她已经不再追问,很有耐心地同她开启下一个话题:“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不能按照时间长短来论断。有些人一面之缘便能论做知己,有些人蹉跎半生也不过就是陌路之人。”方如惜小心翼翼地举例:“如果真如哥哥所说,哥哥当初见我第一面时为何决定要养我呢?”

为什么呢?

方知微没想到话题七拐八拐会拐到这个地方来,连他自己都懵了。

那时候他年岁太小,怎么想的现在也不记得了。他就记得第一面见方如惜的时候,她瘦的皮包骨,脏兮兮的躲在那家人的柴房里,任凭他怎么哄她都不肯出来。

他开始时以为是自己板着脸方如惜害怕他,所以努力冲着方如惜笑。可方如惜还是不理会他,他观察了许久,才发现她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她根本站不起来。

两岁的孩子连路都不会走,那家人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伸手将她抱起,怒气冲冲地去同那家的男人理论,想让他看看他亲生女儿如今是什么模样,却发觉那男人早有了新欢。对方已经大了肚子,他不日又要做爹了。

他在心里替他死去的娘不值,却又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去替他娘争辩,毕竟他同他娘相处的时间太少,对他娘的记忆实在太过微薄了。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娘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都是命。”

命运让她入了风尘,又让她碰见了他不靠谱的爹。她抱着他北上离州求告无果,又不得不重回风尘。唯一的儿子被她得罪不起的人接走,她在星月落里待了三年,又遇见了方如惜的爹。

她将多年积蓄一并交出替自己赎了身,以为不再招惹高门显贵就能安稳度日,却没想到贫穷不一定就意味着厚道。她死后那男人占了她的财产另聘了娇妻,甚至不愿善待她拼尽性命才留下的女儿。

方知微想不清楚那是不是命。但如果是,命运对她不好。

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并没有如她所愿在宫中过上好日子然后认祖归宗。一场风波后他就被赶了出来,养在京城这间小院里,听候他所谓姑母的吩咐,在漫长的黑暗里寻求根本看不见的光亮。

抱着方如惜走出那间院子的时候是个傍晚。外头的夕阳很美,但他来不及观赏。

他忙着去替方如惜找大夫。

负责伺候他的老人为人厚道,见他这样少不得提醒他:“小公子,恕老奴多言。这孩子太弱,养不活的。”

“没事,养不活我也养。”他像个大人似的长叹一声,然后伸出手很温柔地拂去了方如惜脸上的灰,故作轻松地同她说:“以后就跟我姓啦。我花了这么多钱,你可要争气啊。”

那时候他六岁,站在院子里同方如惜他爹讨价还价的时候,还没有人家的腰高。

那男人欺负他年岁小狮子大开口,他心里门清。两方扯皮许久都没个结果,还是他搬出方家和纯妃后那男人才松了口。

饶是如此,对方也还是将他那点来之不易的积蓄榨了个一干二净。

但不管怎么说,他抱着方如惜出门的时候,心里边还是抱着期望的。

钱没了,他靠着自己也赚回来了。方如惜也很争气,虽然从小磕磕绊绊,但也平安长大成人了。

现在他想起来了。

他告诉方如惜:“因为你是我自己选择的亲人。”

方家不是,纯妃不是。

只有方如惜,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他终于承认方如惜说得对,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怎么能以时间长短来论断呢?

有些人他见第一面,就想要她成为自己的亲人了。

“你说得对。”方知微叹息道:“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的确不能用认识的时间长短来衡量轻重。”

“但是我和那位李姑娘是不一样的。”他没法和方如惜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得换了个角度同她说明,“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确实不是依靠时间来衡量的,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却是要依靠时间来维系的。”

“她与那位谢公子情分很深,纵使他二人前景不明朗,我也始终无法代替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想到她与谢渺,方知微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他于情爱一道实在无甚了解,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可言,越想越觉得无望,便直接去问方如惜:“你还记得母亲的愿望吗?”

“记得。”方如惜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懵懂道:“母亲希望哥哥回到方家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方知微苦笑道:“谈何容易?他方家自有妻儿,又怎会在意一个妓子的儿子?”

“哥哥的人生,容不得一点错处。”他长叹一声,同方如惜直言道:“哥哥走到今日步步艰难,不能节外生枝,你明白吗?”

他在方如惜的面前一贯全知全能,永远淡定永远从容,鲜少有这般落寞无奈的时候,看得方如惜险些落下泪来。

她说这些,无非也是心疼他想找个人陪着他,却没想到引出一堆伤心事来。

她原本正要将此事揭过,却又觉出方知微眼中闪着细碎的微光,立时心生不忍,便小声争辩道:“可我以为,一个树要长成,总要生出许多枝节才能显得茂盛。”

“只要不影响哥哥的正事,有一些枝节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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