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微明显还是适应不了这个称呼,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俯身将李若琳抱起。
一群人面面相觑,唯有谢渺满面愠色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二人面前。
李若琳不敢看他,只得侧身将自己藏进方知微怀里。
“谢大人,借过。”方知微同他对视了半晌,见他没有要避让的意思,遂往左挪了一步,抱着李若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你当真要和他走?”谢渺隐忍无比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方知微反应了一下,才发觉他是在问自己怀里的李若琳。
李若琳没吭声,这些年她养在闺阁不大在外抛头露面,一直很自信只要不拿着画像对比,没什么人能认出她来。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她再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侥幸之上,所以她非但没回答他,反而靠方知微靠得更紧。
“谢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她不同我走难道还要留下来不成?”她脚上锁链尤在,方知微一动就跟着一响,无端叫人烦躁起来。
方知微面色不善扫视四周,其他人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唯有谢渺站在原地僵硬地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像是要用眼神将他二人撕碎。
“此事方某就当不曾发生过,还请诸位也守口如瓶。”方知微毫无惧色,他语气很轻,却隐隐有威胁之意:“既然人已寻到,也就不必上公堂了。谢大人日后还有锦绣前程,想来也不愿再与我等牵扯吧。”
他说罢便抱着李若琳大步离开,再没回头看谢渺一眼。那何大人不知他意指何事,只听出了私了的意思,也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出了门。一屋子人水泄而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乍一看倒颇打眼。
李若琳悄悄用余光去看,发觉来的人并没有她之前预想的多,瞧那样子也不想哪个府衙的正规士兵,倒像是这位何大人家的家丁护卫凑出来的草台班子。
“今日事多谢何大人了,待到方某安顿下来后再备厚礼登门道谢。”大约是方知微不想带着这个队伍回家,所以在院外就停了脚步。那何大人大约也看出了他的意思,遂站在原地笑着同他客套:“方公子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看那样子只怕没少拿方知微的好处,李若琳深感好笑,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何大人不必客气,这般天寒地冻还劳烦兄弟们跑一趟,方某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今日匆忙,只好改日再谢了,大人又何必推辞呢?”
客套话人人会说,方知微也随口就来。他说完就要走,却见何大人仍像是有几分为难似的看着他,心里也忍不住疑惑起来,“怎么了?”
总不会是他银子没给够吧。
他问得坦诚,何大人却吞吞吐吐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最终像是没什么话好说一样问了一句:“方公子预备什么时候成亲?”
“下个月初八。”方知微张口就来,又像是为了让这话更有信服力般补充道:“届时方某会在家中略备薄宴,还请何大人赏脸来吃一杯喜酒。”
“自然自然。”何大人答得勉强,像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天气实在太冷,他们站在这里又实在打眼。他倒是尚可,但李若琳穿得单薄,显然不是能在外头久待的样子,方知微也渐渐不耐烦起来,“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那何大人见他如此,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身后人才谨慎地压低声音道:“那谢渺到底是为了南山诗告过御状的人,万一日后东山再起,想要报今日之仇……”
“那便叫他来找方某,与何大人有何干系?”方知微听见他的顾虑反而从容了几分,“何大人只管放心,正是因为他为南山诗翻过案,所以才不敢再提今日事。”
他一语毕便大步往前,只留何大人一个人站在原地云里雾里。
李若琳估摸着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向后张望,小声问方知微道:“你怎么这么笃定谢渺不会说?万一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我,决心要同你我鱼死网破怎么办?”
她其实并不如方知微想象的那般怕冷,好不容易从那院内逃出来,只觉得外头的空气都要比那院子里的清新自由。她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还未意识到自己还在方知微怀里,还是说完这句话后察觉视线高度不对才反应过来。
方知微原本也一脸从容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乍一出声反倒像是给他提了个醒,刹那间耳边就染上了红晕,声音也带了几分羞赫,“因为我始终觉得他是想叫你活,而不是想叫你死。”
可惜这世道容不下好心人,他残存的一丝不忍反而成了他的软肋,被方知微抓了去一击即中。
“那倒也是。”李若琳认同地点点头。她虽然和谢渺情分已尽,但也觉得谢渺不会要了她的命。她跟着方知微走好歹性命无虞,可真要对簿公堂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如果想要她死,他又何必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她捞出来呢?
她正出神,一抬眼却瞧见方知微从脖子到耳尖已经红尽了。
这也没走几步路啊?
李若琳迷茫道:“我很重吗?”
她不问还好,弗一开口方知微便变了脸色,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话实在很微妙。他决计不能说是李若琳重,若是连这几步路都抱不动,他也枉为七尺男儿了。可若是他承认她并不重,又如何解释脸上发热心跳加速呢?岂不是变相承认他觉得害羞?
他心里为难,又怕李若琳自己反应过来,只好强装镇定:“论理男女授受不亲,你既然觉得不妥,那我就放你下来吧。”
“别呀。”李若琳迅速否认,甚至变本加厉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她脚上锁链还在,走起路来并不方便,又生怕谢渺追出来或者是那何大人杀个回马枪。
伦理和性命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楚的。更何况她从前没被人这么抱过,撇开心里那点隐秘的矜持,她头一次觉得不用自己走路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跑了真好啊。
她正感慨,再抬眼时却发现方知微两颊都已经好透了。这些她不敢再大意了,想着离方宅也没有几步了,别真把人压坏了才好,赶忙送了手要从方知微怀里跳下去,“算了算了,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不必。”方知微却在此刻坚决起来,虽是面红耳赤却并未放手,反而用力将她向上颠了颠。李若琳被他晃了个眼晕,更觉得不妥,唯恐方知微把她摔下来,又很不安稳地挣扎了几下。方知微见她动作,以为是自己抱得不安稳,反而将她抱得更高了。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别别扭扭地姿势一路到了方宅的大门口,幸而也没有几步路了,倒也不算丢人。
方如惜远远地靠在大门上,像是也已经等了许久。见方知微是抱着李若琳回来的,一下也着急起来,连方知微不许她出门的禁令都忘了,连跑几步去迎他们,满脸惊慌地问李若琳道:“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李若琳哪里好意思回答她,忙示意方知微把她放下,紧赶几步跟着方如惜进了大门,待到大门紧闭后才放下心来。
她刚预备答她,就听见方如惜一惊一乍地问方知微:“哥哥你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是不是出事了?你们都受伤了吗?不顺利吗?”可李若琳又分明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也并不像哪里不顺,方如惜见这两人眉来眼去交换了好几个眼神,唯恐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和你哥哥都好好的。”李若琳知道她身子弱,至今还对方如惜将自己哭晕过去一事心有余悸,见她掉眼泪赶忙就伸手去擦,边擦边哄她道:“你哥哥已经将我救出来了,我没有什么危险了。”
“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她怕方如惜不相信,伸开双手给她转了个圈,示意自己完好无损,只是脚上锁链碍眼了些,响动声听起来并不那么悦耳罢了。
“嗯嗯,太好了。”方如惜很好哄,跟着她的动作连连点头,最后像是忍不住了似的扑进李若琳怀里:“太好了姐姐,你终于自由了。”
其实算下来,她也没见过李若琳几面。可这样亲密的动作她却做得极自然,不光李若琳吓了一跳,连身后的方知微都有些意外。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二人相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离开了。
李若琳却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了方如惜,小声道:“谢谢你呀,真的谢谢你。”
这些天她从云端落到谷底,几次死里逃生,短短几月内尝遍了酸甜苦辣险恶人心,又被谢渺囚禁,还几次三番被方知微拒绝,几乎已经没了希望。此刻见到有人能不计较得失不带任何算计地担忧她替她高兴,她心里也实在感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太真切的如释重负。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莫名觉得很安心。方如惜比她低了小半个头,她顺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能瞧见方宅精致小巧的假山亭台花草布景,甚至还令着一架秋千。倒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见是有人用心打理过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让她觉得自由。
只是还差一点点。
她回过头去,目送方知微抱着一柄剑自大堂穿过走进院内。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俯下身凝视她的裙边,而后利剑出鞘,将她脚上的锁链连同她心里的一并砍断了。
那个瞬间,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