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偌深吸了一口气，态度诚恳道：“老板，我肯定不会因为对高彦林有意见就耽误工作，你放心好了。但你要让我原谅他，我办不到。公司里的人是因为和我待久了，知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复杂的关系，而不是他良心发现，一个个去坦白解释。”

穆安平道：“我已经骂过他了，这件事对我也不友好。”

唐偌瞥了穆安平一眼，嬉笑道：“我觉得对你也没啥影响，你也不差这么一点儿影响。”

穆安平没有回应唐偌的玩笑：“如果明年公司势头跟今年一样猛，我打算在万和市开个分公司。这件事，我就只告诉了你和高彦林，你懂什么意思吧？”

唐偌不信：“你没告诉詹远他们啊？”

穆安平道：“暂时没有，将来会告诉他们，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分公司的发展一定会需要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员工，告诉唐偌和高彦林自己的计划，意味着他们也可以根据这些计划来规划自己的事业。

唐偌沉默片刻，没有问进度也没有提要求，反而开口道：“既然公司需要人，你可以把穆云栖留下搭把手。”

穆安平没有想到唐偌会提这个，斩钉截铁道：“这个不行。”

唐偌也不多问，只“哦”了一声作为回应。

穆安平倒也不意外，问：“我看薛欣然一个人在那边滑了一下午，你滑雪也不错，你俩切磋过没有？”

“这个时候她还在滑雪场？”

“我走的时候还在那儿。”

唐偌惊诧地张着嘴，佩服她的执念。

“说说她怎么样？”穆安平又问。

唐偌认真思索片刻：“工作能力很强的一个人，专业知识很扎实，而且很舍得干，特别……不服输。”

穆安平又问：“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

唐偌念叨着，心里突然多了一丝念头，她不敢多问，只敢规规矩矩答道：“你是说为人处世吗？跟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年少张扬，风风火火，有什么说什么。”

“有没有什么你看不惯的地方？我听说她在你们面前有些扎眼。”

唐偌猜想了一下，估计是田露娇给说出去的：“老板，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年代的不一样，你不能用看待我们的方式去看待他们。”

“意思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穆安平笑道。

“只比我小七八岁，怎么就不是一代人了？”

唐偌声音尖了几分，抗议道：“人家业务能力强，只是为人处世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而已。”

穆安平没有继续问下去。

唐偌跟他并行一阵，突然开口道：“我想跟您说个事儿。”

“说。”

唐偌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觉得自己身上发热，但双手却异常冰冷。

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我本来发了誓不说的，但我觉得别人可以不用知道，您一定要知道。”

穆安平十分好奇：“什么事儿这么严肃？”

“在宁均时，把进货价发给甲方那件事，高彦林说是穆云栖做的，但其实闯祸的是他自己。”

穆安平脸色微僵，神色肃然：“穆云栖跟你说的？”

唐偌摇头：“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背了这个锅，您也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只是觉得，您有权知道这件事。”

穆安平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瞬间又恢复如初，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来没有出现过。

晚餐后，一群人吵着要去附近逛逛，苏梅则拉着唐偌去了自己的木屋。

唐偌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坐在温泉池旁边的石凳上给自己烤橘子。

她慢悠悠地剥开一瓣橘子吹了吹，才闲聊道：“老板下午找我问薛欣然的情况。”

“啊？”苏梅趴在温泉池旁，压低了声音，又把身体凑近了一些道：“他什么意思？看上薛欣然了？”

唐偌将橘瓣塞进嘴里：“我不知道，就问得很突然。”

苏梅若有所思，又道：“还是说老板想好好培养薛欣然？但是他对女生一直都不算友好，前面还有罗靖他们几个男的呢。”

屋子里的白巧灵凑过来道：“他会不会想让薛欣然当他儿媳妇？”

苏梅脑子里转了一下，想着穆安平的儿子才在读初几来着，又绕了回来，眉眼一挑：“你说的是穆云栖啊？”

算起来，薛欣然比穆云栖也就大个一两岁。

白巧灵被橘子酸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耸着肩道：“总不能是大美丽的儿子吧，他儿子还未成年呢！”

苏梅张着嘴，半晌也合不上。

唐偌立刻塞了一瓣橘子到她嘴里，又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俩站一起还挺配的。”

苏梅也扭着五官道：“哪儿配了？你光看脸怎么行，他俩脾气一个比一个怪，将来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出人命的那种。”

唐偌白了苏梅一眼：“人家郎才女貌，轮得着你这个妖怪反对么？”

苏梅斜眼睨着唐偌：“我就不信你喜欢薛欣然。”

“我喜不喜欢她对她有影响吗？她也不见得喜欢我。”

苏梅笃定：“那穆云栖也不会喜欢她。”

“你怎么就知道穆云栖不喜欢她了？他告诉你了？”

“哪个男生会喜欢这么强势的女孩子？人家男生都喜欢温柔的娇弱的……丰满的女生。薛欣然她哪一点儿符合了？”

唐偌鄙夷地看向苏梅：“你温柔你娇弱？哦，你丰满。”

苏梅挺起胸膛，反驳：“我那是对你们不娇弱不温柔，我娇弱起来我自己都怕。”

“我怎么觉得你是借着薛欣然在骂我？”

唐偌把伸到苏梅面前的橘子收回来，面带嗔怒。

苏梅立刻笑道：“我可没有。”

白巧灵又道：“说不定薛欣然也跟你一样，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另一面呢。”

苏梅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道：“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看着温泉池上空冒着的热气，唐偌有些郁闷。

既然泡不了温泉，只好躲在角落里抽根烟，又去房间里拿了器皿蹲在院子里给自己煮壶啤酒。

啤酒咕噜咕噜冒着泡，她就一直盯着那些泡泡，看它们慢慢升腾浮于酒面，聚成一团又一个个破裂，所在的位置被新的泡泡取代。

不远处的滑雪场在夜色之中像水墨画样晕染开，有些模糊却清晰可见。

“不行！”

从栅栏外突然传来异常坚定的声音。

“有的人的休息是静下来，但有的人的休息是动起来。既然要强调放松，那就应该动静皆宜，而不是只表现出静。”

唐偌仔细听了一阵，确定是穆云栖的声音。

他平日语气懒散乖张，今日的声线和往日的他完全不一样，收着音，语气坚定且不容商量。

“你就这样报上去不行的。”

透过枝叶循声望去，唐偌发现穆云栖的房间和自己紧挨着，中间只隔了一排茂密的绿植。

他穿着浴袍坐在温泉池边，正神色严肃地和电话里的人说话。

唐偌发现他的侧脸轮廓在逆光之中特别清晰，好似刀削之后再将锋利的地方慢慢打磨出弧度，看似棱角分明却没有攻击性。

他眼梢微眯，被水汽笼罩的眼眸中带着点儿冷傲，正凝神听手机。

听墙角不太礼貌，但第一次听到穆云栖这样的语气，她有些迈不出脚。

“你第一个静态版就不一定过得了，别说动态版了。”

穆云栖的语气依然冰冷生硬：“那个在河边钓鱼的画面，就配一个跑步的镜头，两个人可以有互动，在公园下棋的人也可以是年轻时的滑板冠军。既然是多元化的城市，就应该有多元化的休闲方式。我是觉得应该改改，你再考虑考虑。”

唐偌裹着围巾，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他挂了电话。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对，于是有些心虚地故意发出一些声响，以示自己的光明磊落。

穆云栖听到响动，站起来就看到了隔壁院子里的唐偌。

他略感吃惊，板着的脸瞬间消失，露出乖巧率真的笑意，问：“偌偌姐，你的房间在这儿？吃饭了吗？”

唐偌道：“吃过了，你不跟罗靖他们去喝酒吗？”

穆云栖无奈地耸耸肩道：“有点儿事情要做，就没有去。”

“做完了吗？”

“差不多结束了。”穆云栖说着，突然提高了音量道：“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

不等唐偌回答，他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偌怕他拿什么贵重的东西出来，忙喊：“你又要给我什么？”

等他出来隔着栅栏递过来一盒烟时，唐偌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浑身僵硬地看着那盒烟，内心咆哮良久，才口是心非道：“我不抽烟。”

穆云栖歪着脑袋盯着唐偌，脸上全是笑意。

唐偌被盯得心虚，故作镇定，再三强调：“我真的不抽。”

两人僵持一阵，穆云栖道：“那算了。”

眼见穆云栖要把手缩了回来，唐偌忍不住一把拉住他的手，彻底缴械投降，喊道：“给我，给我！小屁孩不准抽烟。”

穆云栖憋着笑将烟给了唐偌：“上次那个烟盒上用日文写了几个字，我去搜过，是一个动画片。”

唐偌有一种被人看透了的羞耻感，又猛地一惊道：“所以你才买了月野兔的手办？”

穆云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道：“偌偌姐，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屁孩啊？”

唐偌想起刚才他和别人沟通的模样。

他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不谙世事，幼稚天真。

相反，他脱离母亲的控制后，以一种孤独但特立独行的方式在成长。

唐偌慎重地点点头，欢迎这个在她心中正式迈入社会的青年：“行啊，小伙子。”

穆云栖俊美的脸上漾起难以掩饰的欢喜：“我和一个师兄一起给他所在的街道做宣传片。”

见他主动提起，唐偌道：“你刚才在电话里就说的这个事儿？”

他点点头，把手机里的分镜文件打开，递给唐偌：“我觉得效果不好，打算再改改。你觉得呢？”

唐偌快速看了一遍。

宣传片是典型的国潮新风尚风格，再加上一些新颖的运镜角度，算得上是一部不错的片子。

但正如刚才穆云栖在电话里所言，内容确实有所欠缺。

她把手机递还给穆云栖，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受众群体是哪些，我没有接手过宣发这一块，所以没办法从专业的角度跟你分析，如果要因为我个人的意见影响你的判断，那就得不偿失了。你不如就按照你的想法来，或者去问问更专业的人。”

穆云栖狡黠地笑了笑：“你就说说吧，我不一定听。”

唐偌瞪了他一眼：“旁白太过华丽，反而有点儿不可靠近的感觉，既然要体现休闲宜居，应该更生活化一些，你觉得呢？”

穆云栖没有说话，神色严肃。

唐偌试探着问：“旁白不会是你写的吧？”

“你猜。”穆云栖脸上又恢复了轻松愉悦，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