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
谢苓跪在阴湿的水牢中,从被水打湿贴在面前的头发缝隙里看向上首被人簇拥着的熟悉身影,甚至连指责他的申请都与往常如出一辙。
灵慈真君站在水牢上方,即使看不到谢苓的身影,口中仍在喋喋不休地教导她:“修真之人,如何能被凡尘琐事绊住手脚,既入了仙界,自然应当将同门当成最亲的人,你这般行事,为师很是心寒。”
这番规训的话永远只会对她一个人说,谢苓以前还会装作是看重,现如今倒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连日不吃不喝,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轻轻一动便扯开了个口子,水牢里冰凉刺骨,谢苓反而感受不到什么痛意。
谢苓直了直身子,视图让自己出现在师尊的视线里,没有像以往一样沉默,很轻很轻地嗤笑了一下,声音却掷地有声:“师尊无父无母,自然不懂。”
偌大的水牢里一时鸦雀无声,她那位人前的好师兄童悦佯装愤怒上前一步挡在灵慈真君身前,冷眼看着形容狼狈的谢苓。
“你等凡俗之人有机会修仙长生,应当感恩戴德才是,对培育你的师尊说出此等污秽之语,粗鄙不堪,枉生为人!”
这样的话谢苓听过千万次了,不过是瞧不上她出身乡野又天资卓越,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做遮羞布,更是好笑。
头一次被谢苓这样直白地顶撞,灵慈真君却并未生气,谢苓听到她长叹了一声起身,好似心力交瘁无计可施,走到门口时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谢苓听到她回头叮嘱童悦:“此子不知悔改,带她去蛇窟好生教养一番吧,小心不要伤了性命。”
童悦一边应和着师尊仁慈,一边示意其他弟子赶紧跟上,恢复成威严的师兄模样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谢苓感觉自己脑子都是冷的,直到童悦走到面前抬起她的脸,往她口中塞了颗不知名的丹药,眼中才渐渐有了神采。
她炼药无数,一吃便知这是闭灵丹,用以封锁体内灵海,让修士与普通人无异。
有些秘境修为越低越安全,闭灵丹算是种必需品,可联系刚才师尊的叮嘱,童悦的用意显而易见。
“唉,你说你。”童悦轻叹一声,伸手抚开她额前的湿法,语气轻柔,好似情人间的呢喃;“凡人就是凡人,为何不好好在俗世中乖乖地嫁人生子,在后宅生根,为何非要来这儿分一杯羹呢。”
他父母祖辈都是修士,又是家中最有前途的小辈,宗主却偏偏看重谢苓。
他不可能信服。
眼中闪过寒芒,童悦可惜了一下谢苓的天灵根,拍了两下她的脸:“师妹,小心啊。”
谢苓感受到体内灵气的流失,心中难免生出恐慌之感,她只来得及与童悦对视一眼,一阵失重感袭来,片刻间她就摔入了一片柔软中。
身下不知粗细的蛇群快速蠕动,谢苓看着头上缓缓闭上的洞口,一股绝望油然而生,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她的手臂向上,谢苓忽地生出些力气,用力挣扎着起身:“不要!”
手触及到身下的被褥,谢苓用手到处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逃出那片令人作呕的地方,她现在应该是在客栈里才对。
手臂上传来触感,谢苓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云却坐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己,只一瞬间就安心了下来。
“哟,小友醒了。”
一个青衣男子从屏风后转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瓜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面上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却有一股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之感。
来人上前顺手接过谢苓的手腕,粗略地把了把脉,而后又将她的手放回到云却手里:“好了,小友就是内里伤得重了些,一连睡了好几日,断掉的肋骨往外挪了几寸,已然没什么危险了。”说罢,又指了指一旁的云却:“这位小友给你喂过药了,你运气试试?看是不是好了许多了?”
谢苓听话地向丹田处输送灵气,周身灵气运转平稳,灵气浓郁,而且......
诧异地睁开眼,谢苓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到金丹后期了?”
“小友天资不低,又有灵药滋补,幸好是遇见了我,这才因祸得福。”青衣男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夸赞自己,行事看着有些轻浮,但并不令人讨厌。
谢苓颔首:“多谢前辈相救,谢苓定衔草结环相报。”
男子摆了摆手,不甚在意:“这也是小友的机缘,不必如此。”
云却还是很担心,谢苓这几天全靠灵药滋补,神智不清醒,他也没办法确定谢苓的状况,也不知道乍一起身是否会有不适。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你昏睡了七日......”
“七日!”谢苓猛地提高声音,吓了云却一跳,还未开口,谢苓就赶紧掀开被子要下床:“闻幼怎么样了?他身上的蛊毒不赶紧驱除是要出大事的!”
云却伸手扶住谢苓的肩膀,有些无奈:“裴前辈已经治疗过了,闻幼没什么大碍,你先别急。”
听到云却的话,青年人自觉地举起了手,表示自己就是那位帮人解毒又治病的裴前辈:“裴景瑚,几位小友就唤我裴叔即可,不必见外。”
听到闻幼的蛊毒已解,谢苓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任由云却扶着她坐回去,谢苓坐在床头把被子盖好在腿上,才向一旁的裴前辈问起闻幼的具体情况。
“裴......叔。”谢苓有些不大适应,抿了抿唇把怪异感消化掉:“我师弟以前并未中过蛊毒,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噬灵蛊的症状并不明显,甚至要长年累月才能真的达到控制人神智的地步,闻幼那副模样分明是蛊虫自毁之前的状态。
裴景瑚摸了摸下巴,回想片刻当时的情景,其实他当时只顾着看谢苓了,没太注意地上的人,不过自己去看了,状态确实不对,有点像......
“蛊毒不至于此,但有一种可能性,便是母蛊是用他的血滋养起来的,一遇到喜欢的血,母蛊就会兴奋,连带着子蛊的反应也会更加激烈。”裴景瑚不太确定,闻幼看着年纪不大,要每年放大量的血才能养得出这样健康的母蛊。
闻幼的身体是支撑不了,但他还有父母亲族。
想起几年前的灭门案,谢苓难过的闭了闭眼,她或许猜到原因了。
“可是母蛊是哪儿来的?”云却蹙眉问道,遇到的人大都身体康健,瞧不出有什么问题,话音刚落,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谢苓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应该想到的是同一人。
忍不住咳了两声,谢苓捂着胸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这几天见过人吗?”
云却神情凝重地摇摇头,自那天晚上起,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凌霄宗的弟子各个都不见人影,前几日去过他们的厢房,桌上只留了一封告别信,屋子里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回想起苏问离被放血的模样,谢苓几乎可以断定母蛊就在她身上。
可他们又是怎么盯上闻幼的?是察觉到了他的身世?还是发现了他的血对蛊虫有益?
一桩又一桩的怪事接踵而来,谢苓想得有些头痛,要四处提防这些图谋不轨之人,看来这次去上京注定不会太平。
扶额的动作一顿,谢苓对着裴景瑚歉意地笑了笑:“裴叔也是来此处游历的吗?”
裴景瑚吃瓜子的动作停在半空,闻言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她的手腕处,又忽然察觉到不妥,掩唇清了清嗓子,笑着看向谢苓:“你这镯子......”
谢苓和云却一同看向谢苓手腕的白玉镯,那是前几日云却刚送的,她当时图方便就直接戴上了。
看到他们目光的落点,裴景瑚反而一愣,沉默片刻接上刚才的说到一半的话:“哦,我是说,你这镯子是羊脂玉的吧。”
关注的是这个吗?
谢苓有些莫名,摇了摇头:“我不太懂,这是吗?”
见她第一反应是问云却,裴景瑚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戏谑的光。
不是因为依赖他的,那就是他送的。
对上裴景瑚调笑的目光,云却移开脸,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猜测这位前辈可能是喜欢这东西,但这是别人送的,谢苓不好作践别人的心意,哪怕这个人是云却。
迟疑片刻,谢苓从枕下掏出一个储物袋递过去:“前辈不嫌弃的话,就接受下这些丹药吧。”
那里面全是她这么多年炼出的极品丹药,大部分都能卖个天价出去,本来是留着想找机会出手赚笔大的,现在只能先用这些来替一下镯子了。
裴景瑚看着储物袋笑了一下,没接。
“我有一座山,上面全是草药,小友这东西我花钱就能买到,于我而言价值也不算高。”
有一座山的草药……
那确实是瞧不上这些了,谢苓黯然收回手,有些舍不得把镯子交出去。
裴景瑚看得出来他们在想什么,他本来也不是很在意报酬什么的,但是看这情况,倒也符合他的预期。
拍了两下手吸引谢苓的注意力,裴景瑚坐在她对面,难得有了些正经:“小友,只有这一个镯子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谢苓第一反应就是云却说的消失的镯子,不知该不该说。
“好了,我不问了。”裴景瑚轻笑一下,谢苓这副模样其实已经什么都说了,他心里的谜题也解开了,自然不用再过问。
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子上,裴景瑚把手收进袖子里:“这是小友的机缘,来日若有需要,只管来蓬莱仙山找我。”
说罢猛地回头看向门口,喃喃自语了一句:“这小子来的这么快。”
摆了摆手告别,谢苓还没来得及细问,人就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屋门猛地从外面推开,谢繁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
“我回来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