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个亲卫架着赵宣山走出来,随后便将人扔在了地上。
因着有赵大夫医治,他身上伤口悉数包扎好了,脸上的脏污亦是被擦净,与前几日暗牢见着的样子相比,倒是不再像一滩烂肉。
多日刑罚,终是磨得他形销骨立,不见曾经赵都尉的意气风发。
崔长歌冷声道:“赵宣山,你还不说吗?你瞧瞧你的父亲,一辈子受人敬仰,如今却为了你俯首帖耳。”
“啊……崔长歌,你冲着我来,你为难他有什么用,咳咳,我要杀了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赵宣山目眦欲裂,挣扎着向前爬,身上锁链叮当作响。
一旁的亲卫见状,当即上前按住赵宣山。
与此同时,落雪走到他跟前停下,扬起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只听破空声响起,下一瞬便见赵宣山身上又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
赵宣山倒是仍旧硬气,一声闷哼,便硬生生挨了过去。
“夫人,他受不住的,再打下去当真会没命的。”赵大夫想扑过去替赵宣山挡,不料,却被他身后的亲卫挡住。
他只得哀求崔长歌,不停叩首,眼见着他的身影又佝偻了几分。
“夫人,我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求求您了,让他们停下吧,停下吧,宣山真的受不住的……”
崔长歌抬手示意,“停下。”
落雪遗憾的收起鞭子,退至崔长歌身后。
赵大夫瘫坐在地上,说起了遇刺那日的情形,沈岐本是让他随着一块儿回青州城,只是临出发时,赵宣山却将他从马上拉下。
顾左右而言他好一会儿,眼见着天黑前赶不回青州城,赵大夫便也急了,这时赵宣山心知瞒不下去,方才支支吾吾的说出了缘由。
原是因着那时,沈岐为了讨崔长歌的欢心,便时常独自纵马深入北离和南曲,只为去寻那些未被训化的雏鹰。见此,他便不甚理解,少将军本该手执长剑,力斩敌首,而非成日里围着个妇人团团转。
起初他并未这般想,还是结识的了一位南曲人后,那人便时常问他为何昱朝的将军成日掮鹰放鹞?时日一久,他便也心生不满。
他劝过沈岐,沈岐却满不在意,甚至呵斥赵宣山,莫要轻视他的夫人。
直至,南曲陈兵燕然关那日,在营帐里听沈岐吩咐亲卫护送崔长歌回去时,他便动了心思。
其实赵宣山一开始没想着下死手,不过是吓唬崔长歌一番,让她往后安于内宅。
说着,赵大夫便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赵宣山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做下错事,便是废了他都行,但求崔长歌留他一命。
果不其然,南曲掺和其中,再想到赫连律送她的那只驯鹰,一切便都明了了。
崔长歌嗤笑,接着他方才未说完的话道:“只是,他赵宣山未料到,那南曲人竟知晓了他的打算,暗中跟随并威胁他取我性命,他担心事发便照做了,一把匕首狠狠扎入我的后心。”
甚至,他因此威胁翠云动了驯鹰的香料,至使燕然关一战那般惨烈。
思及此事,她又道:“你可知那日你动手脚的那只驯鹰,传递的乃是最新的作战部署,因着你这荒唐可笑的原因,凭白葬送了三万精兵。”
闻言赵大夫顿时瘫软在地,只见赵宣山嘴唇蠕动,张张合合,却未发出一丝声音,唯有粗重的喘气声。
“拖下去罢。”崔长歌垂下眼睛,便起身朝内室走去,末了,又吩咐落雪遣人好生将赵大夫送出府。
南曲掺和其中,那北离又是扮演何种角色?是碰巧撞上,亦或者北离才是背后那只黄雀。难不成京都也……
落雪回来时,便见崔长歌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她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怔怔出神。
她心一酸,殿下只怕是又想起了那件往事。
念及此,她便斟了杯清茶递去,见崔长歌接过浅浅抿了口,这才回禀,直言朔风方才传来消息,说是南曲此次派了少主赫连律前来,交由他全权负责两邦联盟之事。
又说,昨日夜里见周钰悄悄送了一位书生离开,然监察使不敢离得太近,因而便未看清那书生的模样。
“书生?”崔长歌皱眉,思忖片刻后又问:“可有瞧见那人离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落雪摇头,那监察使本也想着跟上去的,但那书生极为警惕,在燕然关主街那儿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又担心暴露,他便没再跟上去。
崔长歌颔首,如此看来北离异变只是个幌子,沈岐应当是去见那书生的。可那书生若是谋士,不应当如此遮掩才是。
“叛徒一事可有眉目了?”崔长歌问。
身侧的落雪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直言朔风眼下已着手开始排查,只是进展并不顺利,若是仅从上报的文书来看,未见异常,故而朔风便准备亲自前去。
崔长歌闻言,嘱咐道:“那便让他将阿朔一同带去罢。”
纵然当下派去北离的监察使瞧不出什么问题,但也不能毫无防备,更何况北离传递消息本就多有不便,眼下正值战时,消息便更难递出了。
“好的。”落雪便先行带着阿朔出去,并着手安排朔风出关一事。
临出门时,落雪仍是忍不住劝道:“那赵宣山待沈岐回来便会当即处死,可赵大夫当真放他离开?奴婢恐有后患。”
“西北府精通医术的大夫本就少,如今燕然关仍有不少伤兵等着他去救治,若他日后有本事来寻我报复,我接着便是。如今,他不能死。”崔长歌温声道。
却说,赵大夫拎着包裹便在亲卫的护送下一路出府,一路上遇着的下人见他神色凄凄,皆开口安慰。
亲卫递过一个荷包,瞧着便沉甸甸的,他道:“赵大夫,这是夫人让我交予您的。”
赵大夫伸手接过,顿时老泪纵横,抬头静静看着将军府的牌匾,重重的叩了个头,方才深一步浅一步的离开。
亲卫见赵大夫身影消失后,这才回禀:“夫人,赵大夫已经离开了。”
“可有派人暗中跟着?”
“有的。”
崔长歌点头,挥手便示意其退下。
这一忙便到了午后,食不惶味,她索性便未传午膳,嘱咐了落雪几句便歇息去了。
因着半年前那一遭,即便如今外伤已愈,可终归是伤了根本,不仅夜间惊悸难眠,每到午后便精力不济。
落雪见崔长歌已然躺下,便也不在遮掩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这几日她到殿下身边伺候方才知晓,如今殿下身体大不如前,可偏偏眼下万事都得殿下来拿主意,惮精极思。
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有损寿数。
思及此,落雪便也在顾不得其他,回屋磨墨执笔,将信封好绑在信鸽腿上,目送它一路向东而去。
“那只鹰呢?怎么用信鸽递消息了?”沈岐一进院子,便瞧见这一幕。
落雪循声看去一瞧是沈岐,便心头一颤,她垂眸低声道:“传信给云来楼的掌柜,阿朔许是外出狩猎了,还未归来。”
沈岐闻言,意味深长的盯着落雪。
“方才发现小姐惯用的茶叶没了,因着那掌柜要南下一趟,奴婢便想着能不能捎带着买一些回来。”落雪又道。
沈岐颔首,经过落雪身边时却顿住,他道:“那便无事了。方才回来便听闻云来楼的掌柜要出趟远门,我本还想着替夫人带些糕点回来,怕你不知晓,免得误了差事。”
落雪浅笑福身,直言那茶叶她自然也会向那些行商收购,不会误事。
“夫人呢?这会可是在休憩?”沈岐问。
落雪答是,顺势又提起上午提审赵宣山一事,她正欲细说,便见沈岐摆手,他身后的周钰上前接过话头,直说告诉他就行。
眼见沈岐要推门而入,担心惊动崔长歌,落雪面露急色,正欲上前阻止。
便听周钰小声道:“落雪姐姐,您大可放心,将军对于推门这事颇有研究,绝不会吵醒夫人的。”
却说沈岐放轻脚步走进内室,便见崔长歌已然熟睡,可哪怕是睡梦中,她仍眉头紧锁。
为何,你总是不愿信我呢?他总觉得,如今他们二人间的距离愈发远,他尽力弥补,却好似徒劳。
瞥见一旁摆着的枯荷花,沈岐走过去,轻轻将它拿起,垂眸打量。
待崔长歌醒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本想着将花匠寻来,仔细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让它久开会儿,但是你走的那日这花便败了。”崔长歌道。
沈岐见她也是对着这花上过心,心下好受了些,温声,“没关系,我待会便找个匣子收起来。”
崔长歌皱眉,但见沈岐不像是开玩笑,便无奈道:“不若你再去摘一支放那?残荷,终究是寓意不好。”
更何况眼下正是与南曲商讨对战北离的关键时刻,沈岐决计不能出半分岔子。
见他手里仍捏着那支残荷,面露纠结之色,崔长歌便又问:“最近这段时日,我都去摘一朵给你?”
“好!”沈岐忙不迭的点头,笑颜逐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