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看向脚尖前方的坑洞，参差不齐的边缘有些淡淡的灰雾飘散，而坑内却是平静不见底的死水。

在跳进去之前显然是不能从外边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我要进去吗？’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完全相信布兰德，这次能跟对方一起行动除了是对乱步先生的信任外，还有部分原因还就是想看看这个外乡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甚至哪怕布兰德真的所言非虚，可谁又能保证对于他而言无害的通道对自己和中也是否是同样安全。

‘可我……有点好奇。’

另一个想法悄然浮现，对于未知之物的探索总是人类心底最深处的欲丨望。它使人们追逐知识，放弃了安全的大地，投入海洋、探向高空。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被天赐的才能诅咒。太宰治从来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从童年时代起，他就被无尽嘈杂的信息所追逐着。

不需要过多的好奇心，人的情感、物的规律都能在那双鸢色的眼中相互汇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甚至能从中看到未来的一角——而作为代价，更多他渴望遗忘的，同样会在夜深于耳边响起。

自从几年前与最后的友人分道扬镳后，太宰治还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欲丨望，强烈到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对“未知”的好奇，还是有什么影响了他的思维。

这深坑的尽头究竟是布兰德所说的另一层梦境，还是传说中的痛苦之城？＊

“我想知道。”

无视旁人看过来的目光，就像过去他所做的那样，太宰治从坑的边缘一跃而下。在坠入灰雾之前，他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长久的下落足以令他的前庭平衡失调，上升与下落的感觉逐渐错位重叠，随着视线中最后一点色彩也褪成一望无际的灰，太宰治闭上了双眼，开始享受这片近乎永恒的安宁。

在意识都溶于宁静之前，太宰治感到自己坠进了一片温暖的海。就像在略带冷意的早春，疲惫的过客将的身体泡进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温泉里，每一个细胞都沐浴在这份柔软的惬意之中。

太宰治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层的梦境之中。

这梦境如此的温柔，甚至让太宰治忘记了它的主人是个邪丨教头子。

没有歇斯底里的狂热和血腥祭祀，它只是以一种宽容温和的姿态拥抱着任何疲惫的灵魂。

——就像“母亲”，

——就像爱。

太宰治的精神愈发困顿，慈爱的“母亲”同样包容并祝福他，祝福这位孤独的人能得到他所期待的死亡。

就在太宰治陷入沉眠的前一刻，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太宰治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中原中也那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睛和飞舞的橙发成为这片梦境中最明亮的色彩 。

在中原中也的拳头落在他脸上之前，太宰治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伸手握住了袭来的拳头，看上去就像搭档之间的一次碰拳。

“来的太慢了，中也。”

——————

“……嗯？”布兰德看着先后进坑的两人，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解释。

怎么回事，这种只有我不行的氛围.jpg

熟悉的灰雾环绕着它们的主人，当布兰德从雾中走出后，最先感知到的就是一股浓郁的潮气。

他来到了一座辉煌宏大的大教堂内部，略显灰暗的黄昏之光被彩色的玻璃分割，画窗上圣人、天使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斑驳陆离的各色倒影被映射在布满青苔的地砖上。＊

雕刻繁花与飞鸟的石柱接连着高耸的拱顶，顶端绘有被圣灵环绕、背负光环与辉光的圣母，那遥远的高处，如同人类凝固在地上的神国。

布兰德踏着彩窗的投影向长厅内部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越往里走，缤纷繁杂的光影逐渐减少，厚重的石墙代替了外部的玫瑰花窗，潮湿的环境使得原本垂下的照明用烛灯成了纯粹的装饰物。

在这条供给信徒的朝圣之路的尽头，一尊大理石圣母像矗立于此，祂垂眸看向虚抱的双手。

但祂双手的姿势却与现实世界中横滨那尊被毁的圣母像略显不同，祂看起来并非是怀抱人类的婴儿，反而像是在怀抱某种更滑腻的生物。

顽固的水渍与霉菌随着漫长的时光早已成为祂的一部分，黄与绿在祂苍白的身体上跳动，给这尊雕塑带来流动的生机。

在圣象前方本该是祭台的位置坐落了一把主教座位，这场梦境的主人——一个枯瘦的女人闭眼靠坐在上面。

密密麻麻的输液线自她身体各处延伸至拱顶，鲜血从她的身上被抽出送往梦境各处，远远看去如一张红色的渔网垂落在高大的座椅上。

很难说她是祭祀还是祭品。

感到迫近的脚步声，女人并没有睁眼。她动了动皲裂的双唇，声音喑哑的像一张破损的唱片，她说：“欢迎您…远来的客人……”

“……”

布兰德并没有回话，而是缓缓将慈悲之刃握于手中。

布兰德莫名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以前他好像遇到过好几次这种场合，对方自顾自的说完话之后就会自顾自的打过来，根本不会给他回话的机会。

结果场面就这样安静下来。

女人出乎布兰德的意料并没有任何过激举动，在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后，她还好心地打破了这份尴尬：“很抱歉…我想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如果您受伤了需要帮助的话……”

一根输液管缓缓垂落在布兰德的身前，等到他接过这根输液管后，女人继续说：“您可以用我的血来修复伤势……”

“哪怕我刚刚破坏了你的梦境？”

“只要我能帮到您。”

她源自神祇的血液富含丰富的力量，进入布兰德体内被他吸收同化，脖颈处的伤口瞬间得以痊愈。

伤口痊愈后布兰德并没有摘掉那个输液管，保持着脖子插管的造型，猎人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女人的面前。

“还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感受到面前的来者，女人微微抬首，有些疑惑地问道。

“感谢你的帮助，主教女士。”

“不，我不是主教…”女人摇了摇头，带动她身上的输液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只是主教的一部分，如果您一定需要一个称呼的话，您可以叫我……”

“羔羊。”

“那么‘羔羊’，”布兰德低头，俯视着宽大座位上如枯骨般的女人，“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羔羊喃喃自语，她看起来似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由于过于枯瘦，以至于只能看到面部的皮肤在头骨上扭动，“我是…我是羔羊…？不，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是一部分的主教…可是……”

“主教又是谁？”

“可以了，羔羊。”布兰德叹了口气，“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这是一个简单的要求，羔羊听话的睁开了她的双眼。

其中一颗眼球，已经蒙上淡淡的晦暗，瞳孔如水银般破碎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