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坎贝尔夫人问。
“亚瑟临时有事,不能带哈利回去。”海丝佳迅速回答,“能让他呆在你这儿吗,夫人?”
没等那位坎贝尔夫人说些什么,她又像是怕被拒绝了似地,赶快补充了一句:“哈利最好别被人看到和傲罗们呆在一起。”
坎贝尔夫人直到这时才将视线投向站在海丝佳身旁的哈利。对上那双翠绿色的眼瞳时,她不由得略感意外地睁大眼睛,只是其中一只眼瞳毫无光彩,因而显得有些茫然怔忪。
“哈利?”她如同梦呓般轻声重复道,“哈利·波特?小天狼星的——”
她没说完这句话,就抿了一下嘴唇,没再出声。尽管如此,哈利也知道她略掉的那个词是什么——他是小天狼星的教子,这已经是巫师界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但哈利还是感到惊讶。
通常情况下,人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人称呼他为“大难不死的男孩”,有人相信他是“救世之星”,也有人将他视作“詹姆和莉莉·波特的儿子”。但还从没人说过这样的话——
“你是哈利·波特。我知道你,你是小天狼星的教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
哈利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甚至开始暗暗担心这也是法律执行司阴谋的一部分。虽然韦斯莱先生和海丝佳都认为这位夫人值得托付,但小天狼星也说了——“决不可以信任陌生人。”
她提到小天狼星,是因为认定小天狼星是新闻中那个穷凶恶极的逃犯,所以对杀人狂的教子心生抗拒吗?还是说,她推断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会试图通过哈利打探小天狼星的所在呢?
在哈利默默打量她的时候,坎贝尔夫人也陷入了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海丝佳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说:“亚瑟过一个小时就能来接走他。”
“没关系,琼斯。”坎贝尔夫人回过神来,和气地颔首说,“我一会儿就忙完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他回去。”
她的声音平淡,口吻很是客气,但她只用姓氏称呼海丝佳,这让本就满怀警惕的哈利难免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海丝佳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开朗女巫,至少在哈利认识的人里,没人会像这样冷冰冰地叫她“琼斯”。
海丝佳倒是全然不介意。她愉快地又把哈利往前推了推,笑眯眯地说:“我会让亚瑟知道的。”
她朝哈利眨了一下眼睛,就退开几步,从外面关上了档案室的门。
眼看着那张亲切熟悉的笑脸消失在门后面,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阴森幽暗的陌生地方,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冷漠女巫关在一起,哈利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海丝佳离开后,他仍眼巴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好像在期待她能回心转意,或者韦斯莱先生从天而降,赶快把他从这个房间里带走。
他甚至宁愿自己仍在法律执行司的质询室,至少那儿还有几张来自威森加摩的正直面孔。
哈利一时没说话,伊薇特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她没有任何照顾小孩的经验和准备。上一次和年纪差不多这么大的青少年单独相处,还是将近二十多年前,在霍格沃茨,和小天狼星。
伊薇特沉吟了一会儿,才用尽量和善的语气问他:“你饿吗?”
“我不饿。”哈利说,想了想,又学着海丝佳刚才对她的称呼,补了一句,“夫人。”
“这里恐怕没什么你会喜欢看的书。”伊薇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一排排书架,思索着说,“不过,我手边的工作也快完成了。再稍等我一会儿,行吗?”
哈利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她没有看着自己,所以连忙说:“当然,夫人。”
大概是因为在他姨妈家生活久了的缘故,这男孩对待陌生人的举止极有分寸和礼节,聪明地保持着她想要和他保持的距离,既不过于疏远,也不十分亲近。
伊薇特觉得,她还挺中意这一点的。
男孩仍拘谨不安地站在原地,想必与陌生人相处也让他很不自在。为了使这才直面过法律执行司严苛质询的可怜男孩稍微得到安抚,也为了之后小天狼星问起来时,不至于打趣她第一次见面吓到了他的教子,伊薇特勉强扯起嘴角,对哈利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极浅笑意。
然后她重新坐上那张高背椅,脚跟一蹬,椅子便凭空悬浮起来,缓缓地后退、上升,很快消失在书架深处的黑暗中了。
哈利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在北极星档案室,实在是没什么好做的事。
哈利百无聊赖地仰着头,去数这一排书架上有几本书的书脊是白色的、又有几本书的书脊是黑色的。
紧密排列的书籍隐在架子的阴影中,被淡蓝色的浮动灯火照映着,使他很快就眼花起来,看什么都像是鬼魂的残影。
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二十分钟或者更久,哈利觉得颈椎开始酸痛起来。
在这与世隔绝的幽暗之地,被无穷尽的书籍和寂静所包裹,似乎连时间也都丧失了意义——唯有文字和真理,唯有那些印刻在书脊上的沉默符号,即使哈利闭上眼,仍牢牢地被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似乎整个宇宙中,唯有它们会超越其他一切事物,永恒存在。
无数书本所制造的压迫感在幽蓝微光中幻化成浪潮,冲击着他因为长久紧绷而已疲累不堪的神经。哈利觉得自己像被没有实质的思想、梦境和精神所裹挟着,几乎要晕头转向地沉入另一个维度。
就在他的思想即将滑入虚空之际,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狂笑声。
哈利打了个冷战,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还身处在幽暗寂静的北极星档案室中,踩着坚实的灰色石砖,只是仍眼花得看不清东西,脚步也虚浮得厉害,用手臂撑住书架才能勉强站稳。
将他从虚无拉回现实的那阵激烈而高亢的尖笑声仍然不绝于耳。哈利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低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书架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敞开口的小丑盒子。
盒子很简陋,只有苹果那么大,外壳五颜六色的,像是麻瓜商店里愚人节时卖的恶作剧产品。彩色的纸屑散落一地,红鼻子的小丑从盒子里弹出来,正制造着刺耳的愚蠢笑声。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神秘事物司里会出现的东西。
哈利蹲下去把它捡起来。小丑盒子在他手里震动一下,笑声随即被掐灭了。
“脑袋很晕,是不是?”头顶就在这时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遥远声音。
哈利抬起头,和仍坐着那张悬浮高背椅的坎贝尔夫人对视。她不知何时已从过道深处又飘了出来,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缓缓下降。
她从停稳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哈利,举起魔杖,用像是拂落一缕蛛丝般的轻柔动作,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他周围的空气。
那阵令人反胃的晕车般的窒息感,终于随着她清扫的动作而逐渐消失了。
“是墨提斯①之息。”坎贝尔夫人说,“英国巫师更愿意称呼它为‘真理回声(echo of the truth)’,描述这种纯粹知识凝聚时所催生的眩晕和压迫。在神秘事物司这种地方,墨提斯之息的影响会成倍放大,依附于周围的一切思想,所以你才会觉得不舒服。”
【①墨提斯:希腊神话中的智慧与思想女神,战争女神雅典娜和造物之神波洛斯的母亲,所有神与人中最聪慧、正义的策划者,后来成为了宙斯的思想和意志。(摘自百度百科)】
哈利胡乱地点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拧着小丑盒子的发条,发条拧到底时,小丑盒子又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吓得哈利一把将它扔了出去。
坎贝尔夫人用魔杖一指,半空中的小丑盒子停在抛物线的最顶点,不再下落。她抖了抖杖尖,它就化成一阵彩色的烟雾消失了。
“墨提斯之息抗拒一切愚蠢的、浅薄的、可笑的事物。”她告诉哈利,“就像博格特讨厌欢笑,摄魂怪躲避阳光。越是无知的人,越难以受到墨提斯之息的影响,所以我猜你应该不是很笨——这很好。”
哈利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好保持沉默。
坎贝尔夫人目不斜视地从哈利身边走过,推开档案室那扇黑门,再次挥动魔杖,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幽蓝色浮灯。
瞬间降临的黑暗使哈利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他转过身,看到坎贝尔夫人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处。走廊里并不算明亮的淡光从她肩头倾泻下来,将她勾勒成一个朦胧而静默的剪影。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巫如同幽冥中走出来的单薄影子,似乎随时都会融回那深远无尽的真理长河。
在那扇黑门将她的侧影完全掩住之前,哈利小跑着追了出去。
要是让他长年累月呆在这种地方——离开北极星档案室时他心有余悸地想,他准会发疯的。
**********
他们一前一后往电梯的方向走。
幽深寂静的走廊仍然被淡蓝色的壁灯照映得如同冥河,但哈利的心情和来时走在海丝佳身边时截然不同。
此刻他唯一的引路人如同死神般不苟言笑,墨提斯之息还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后颈和发梢,使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哈利不禁觉得,这条路大概是他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遥远、最令人窒息的一条路了。
就快走到连接着圆形大厅和天文厅的那扇黑门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住了哈利的手臂。
这力道蛮横而毫无预兆,他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惊呼出声,随即便发觉自己的声音被咒语封住了,根本连叫都叫不出来。
墨提斯之息所带来的压迫感倏然逸散,哈利又惊又怒地转过头,就看到那个名叫埃弗里的食死徒,正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
他昨夜才见过这个人——他们冒雨来到小惠金区,试图把他从德思礼家带到法律执行司。
那时的计划被突然出现的小天狼星挫败了,但现在,他们竟然真的如此不择手段,想直接在魔法部里堂而皇之地将他绑走吗?
哈利愤怒而无声地用力试图挣脱着埃弗里的控制,可食死徒的手像是坚固的铁钳,箍得他手臂生疼。
而那位被韦斯莱先生和海丝佳都认定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坎贝尔夫人,仍旧毫无所觉地向前走着,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恐怕只有在她和哈利说话却没有得到应答时,才会意识到不对吧?可她又很少和哈利说话,甚至一直没有回头看他是不是有好好跟上。
哈利拼命地跺脚,又用力拍打埃弗里的身体,试图制造出一些噪音引起她的注意,心里却绝望地知道,埃弗里既然能封住他的声音,当然也能不被察觉地封住坎贝尔夫人的听觉。
埃弗里用力掐住哈利的手臂,拖着他往走廊深处走。
不能被他们带走。不能给他们任何制造破绽的机会。凤凰社的人24小时看护着他,就是为了不给另一边的人任何可乘之机。哈利绝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所以,即使不抱任何希望,他仍然用力地向坎贝尔夫人的方向伸出手,极力扭转身体,对抗着食死徒的动作。
埃弗里嫌他折腾,干脆用力将他拎到前面,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推搡着他往前走。这下哈利干脆连看都看不到坎贝尔夫人了。
他和她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再怎么挣扎也毫无意义了。
为了不扭伤自己的胳膊,哈利不情愿地安静下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知道自己到底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而这一时的疏忽,究竟会为凤凰社造成多大的损失,又有多少人的心血会毁于一旦?
当小天狼星得知他到底还是被埃弗里带走了的时候,该有多气恼呢?
哈利沮丧极了,一时不知道是该怨恨坎贝尔夫人,还是该谴责放心将他教给坎贝尔夫人的韦斯莱先生和海丝佳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阵凉意拂过他的皮肤。
这阵凉意像是带着清爽水汽的微风,又像是气泡被戳破时的轻柔触感。他好像置身于温度正好的水中,有一缕水波从远处而来,触碰到他的身体后,就化成浅浅的涟漪,向四周荡开。
几乎是与此同时,埃弗里的手猛地从哈利身上弹开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大声咒骂着甩了两下手。
哈利一得到自由就想跑回坎贝尔夫人身边,可食死徒的动作比他快得多,立刻用魔杖指住了他,把他隔空拽了回来,牢牢地揪住他的衣领,像盾牌似地